44/金陵晨
日出,而林霏开。
赤霞万丈,红日凌江。
山头的树木都零落,只有些劲草蔓延。视野一下广阔,古人就有慨叹,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金陵城星星点点,都做脚下土。温芸瞧见的时候,是说不出话的。
她直睁大着眼睛,瞧着火红的太阳,迸射出猛烈的光芒。
心脏,好像在随着太阳,一同跳动。
“生辰快乐。”
萧寒山站在温芸的身后,又重复了一遍。
温芸觉得,初日把山间的风都烫热了,所以,风卷着他的话音,也烫到了她的耳朵。
耳坠被风吹得晃动。
她也听见自己的心,开始了更加猛烈的跳动。
她于他,开始产生意义了吗?
她不知道。
心中压抑的期待被捧出,被满足。
在钟山顶的初日,温芸觉得,他对她,产生了极为具象化的意义。
温芸没有说谢谢,只是点了点头。
忽而又想到什么,抬头向他眨了眨眼:“萧大人,你往日生辰怎么过?”
萧寒山见到她眼角湿润痕迹,便转了神,牵了牵嘴角。
“没有长寿面,没有爬山观日,没有生辰快乐。”他低声,说着与现实发生在她身上,全然相反的境况。
温芸下意识反问:“为何?”
萧寒山噙着平淡的笑意:“因为,我有个姑姑,从小带我长大。”
顿了顿,又道:“她的祭日,是我的生辰。”
幼年相依,亲密无间,他出生的日子,却是她逝去的日子,多么戏谑讽刺。
温芸觉得,他的语气,似乎是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可这么重要的事情,却用这般平常,语调平平,言辞质朴的口吻,缓缓道来。
她光听着,就觉得悲从心中来。
“她死前,我并未记事。那时候怎么过,没印象了。”萧寒山又淡淡补。
“所以令眠,我记得你的生辰。”萧寒山将她的碎发别至耳后,“但我没概念,对这个日子。”
不知道需要对寿星道,生辰快乐。或者说,根本也没人再在意过生辰。萧家存活下来的每一个人,都是带着别人的命在活。没有长辈,没有幼童,没有对生的欣喜,只有对死的仇怨。
温芸抬眼,仔细地打量着萧寒山,明明霞光射入他的眼,眼底却很沉,依旧波澜无惊,风平浪静,平淡得可怕。
“你不是想许愿吗,许愿吧。”萧寒山轻笑。
仿佛是只是说件陈年旧事,一切都是轻描淡写。
温芸回过神,胸口觉得如堵住了棉花一般闷。
她指了指身旁,声音也变得有些沉:“萧大人,你能往前来些吗。”
萧寒山抬了抬眉,不明所以,但也动了两步。
温芸看向已然跃出群山的太阳。
她希望。
万事如意,家人平安。
还有……
萧寒山一直对她这么好。
早些年,她从哪里的学究那里听来一些话。养儿能防老,故而父母养儿。为人子女,定要知恩图报。让父母承欢膝下,为父母披麻戴孝。
所以,温芸很早就不祈求,父亲要一直对她好。对她好的条件太多了,她没有办法承受得来。他的好要有那么多,要给正房,要给温苒,要给小娘,要给哥哥,要给她。最要紧的是,还要给朝廷。
其实,旁人只要一直对她一般般好,她便会一直记着这份好。譬如,此刻,她终于能肯定他的好。
没来由的,温芸许下这个愿望的时候,觉得自己开始变得贪心。
因为这样,她有理由,想对他好。
她好像许了很久的愿。
萧寒山想提醒,愿望多了,神仙也不知该实现哪一个。
到口话成了:“许了什么。”
许愿说破就不灵了。
温芸心想。
身体动作却成了——
她朝萧寒山的方向转了过去,轻轻垫起了沾着新鲜泥土气的鞋。
桂花头油的香,混合着寒凉的风,灌进他的鼻腔。
萧寒山低眸,瞧见温芸澄澈的眼,不饰粉紫的唇,划过他的下颚,轻轻盖在他的唇角。
她轻颤的羽睫,好似振翅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