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树后,汤恭琦缓步而出。
回铎州的船上,谢远山见谢公绰阖眼许久,忍不住说:“方才巡视大营,儿子见将士们对您还是更敬重些的。可见玉生白做官不行,做将军更不行!”
隔一会儿,谢公绰才极轻地笑笑——
“因此为父才敢将虎符留与他,且让他捂着做两日美梦。”
浊浪排空,碧波微荡,谢大公子身在船舱,心下飘飘然,他附耳上来,“我已知会隗副将,届时咱们一声令下,偷盗虎符,擅传军令——数罪并罚,玉大人这统帅也就做到了头!”
船身突然向后一仰,谢公绰干瘪的双眸缓缓睁开。谢远山正要唤人进来,却听父亲在耳边低语:
“有一事——”
他立即转头,“什么?”
“这岭南百姓,为何独独将老夫推到风口浪尖?汤恭琦将其归之于我德高望重,可若背后无人指点,空穴如何来风?”
谢公绰的双眸灰暗,眼底流淌的却是如儿子一般的狠辣,谢远山后槽牙随之咬紧,紧接着抬眸道:
“会不会就是玉生白他自己——”
“去查。”
谢公绰打断猜测,他要的不是偏见,而是那背后千丝万缕的真相。
“不过此事倒也不无裨益,”半晌,谢公绰顺着船身晃动,指尖轻敲膝盖,“咱们顺水推舟,或可借此让李令驰忌惮三分——我听说朔北的百姓可都畏之如虎啊。”
谢远山无不认同,“他不懂得人心,终究只能做乱臣贼子,若是单凭凶悍便能立足大梁,那五部蛮夷岂非才是天命之主?”
谢公绰不知被其中哪个字眼逗笑,“罢了,是龙是鼠,待人来了咱们一看便知!”
沔江入铎州,分淮水而入岭南,辰时三刻的江右师州,赫连府兵所在的宅院之内,周行简扶着门框,正一瘸一拐从内间出来。
刘柱与大牛在外头帮忙,他们转头见是周行简,忙起身过来扶他,“周兄弟,怎的下床了!”
周行简没让他们扶,只说:“这药当真灵验,几副下去我已然觉得身子大好。”
这话不假,不单周行简,两夜功夫,许多伤重昏迷的府兵也都恢复神志,不至于吃了就吐,说起话来也明显有力许多。
“这就好,”刘柱扫过欲言又止的大牛,担心周行简身子虚,又要上前搀人,“不过大病初愈,你还是回床上多歇息,其他弟兄自有我们几个照顾!”
周行简却没动,开口突然问:“我听闻咱们府中似有北镇军旧部?”
两人一愣。
随即身后传来浑厚的一声——
“正是在下。”
两人忙错开身子,那人就在靠近堂屋墙根的床上。
刘柱自忖周行简这耳朵倒是灵光,赶紧介绍道:“这位是林放林兄弟,若非他病中呓语,我们也还不知道呢,周兄弟这是——”
周行简看了一眼,却先声笑出来——
“林兄弟别紧张,在下洛都巡防营出身,想向您问一位故人。”
刘柱差点忘了,洛都戍卫与北镇军一脉相承,自然比他们这些半路兄弟更聊得来。他赶紧寻了个由头,拉着大牛就去了别处。
林放伤在肋下,起身不大方便,只能仰躺着说话,“周兄弟想问谁?”
“周显,”周行简拉开小胡床坐下,也不客套,“林兄弟可认得此人?”
他心有期许,见着林放下意识的反应又落了空。
“在下所在编队伯长乃是萧权奇,”林放缓缓摇头,“并未听闻有周显此人。”
“萧权奇?”
洛都一战,这个名字响彻大江南北,院中当即有几个阖眼的府兵竖耳过来。
林放骤然被注目,更有些难以启齿,……,大战前夕,萧权奇曾请调去驻守九原塞东段,谁知他——我也是装死,且他们急于与五部里应外合,这才躲过一劫。”
“那就是说,”周行简全然没注意到其他人,眉头深锁,“其他编队的弟兄们——”
林放犹豫着点了点头。
“大约是——周兄弟节哀,这位周显可是你的亲眷?”
“是我同村,”片刻,周行简叹了口气,“那林兄弟可愿同我讲讲冬至夜九原塞一役?即便萧权奇通敌叛国,可谢将军多年抗敌身经百战,北镇军又如何会在一夜之间覆灭?”
洛都是节节败退,但包括洛都府尹在内,百姓始终不能相信,五十万北镇军当真就这么败了。
长久的寂静之后,林放仿佛终于鼓起勇气,一字一顿——
……们好似脱胎换骨,从排兵布阵到武器装备,从头到尾都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周行简与林放在堂屋相谈,宅院外,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
“府君回来了!”
狄骞匆匆出来,几步开外还能嗅见赫连诚周身的寒气。赫连诚将披袍扔给王崇,开口就问:“受伤的弟兄现下如何?”
“那鬼大夫神神叨叨,开的方子却真灵验,”王崇接得利落,言辞间却有些隐隐的遗憾,“日后咱们还要打许多仗,若他能——”
可人早就凉透了,由不得赫连诚后悔。
“天下杏林高手无数,难不成就指着他一人?”他径直掠过王崇,瞥向隔壁院儿,“周行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