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喜欢。”
  她两眼弯弯,真心实意露出了笑容,“阿奚武艺超绝,今日一见,真是大饱眼福!”
  “你喜欢的话,我天天舞剑给你看!”张瑜抬了抬下巴,露出流畅的下颌线,他骄傲地说:“我还会骑马、射箭,打猎我也在行,等有空了,我悄悄带你出城去玩儿好不好?”
  “好呀。”
  此刻,一片桃花花瓣无声落在她的额发间,红艳似血,如女子眉心的钿妆,端得娇艳。
  张瑜看着看着,忽然就移不开眼。
  他剑锋一伸又挑,轻轻扫过她鬓边,她一怔偏首,看到剑尖托着一片花瓣,轻轻一抖,落在她掌心。
  “连花瓣都知道占七娘的便宜。”
  他嘀咕一声,坐到她身边来,她满不在意地将花瓣抛落,瞥他一眼,“我却不及阿奚,每次出现的时候,都满身花香,一身春色。”
  第55章 女官1
  长夜寂静。
  谢府之中,婢子往来匆忙,又是同样充斥着血腥气的一夜,这一切,总是循环往复,不得摆脱。
  长廊之中,灯火幽暗,陆方的说话声刻意压低了,显得断断续续,听不连贯,“今日这情况……明日无法上朝……去拿伤药来……还有娄神医……”
  垂首听吩咐的下人转身去了,陆方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回首看向屋子的方向。
  屋内一片死寂。
  陆方心底五味杂陈。
  他真是想问郎君一声,值得吗?
  韬光养晦多年,积攒权势多年,明明可以徐徐图之,成就大业,如今却为了女帝一而再再而三地抛出筹码,值得吗?
  明明这些年与太傅父子关系缓和,却又为了夺得女帝而遭到两顿毒打,差点死了,值得吗?
  明明慕淑娘子温柔体贴,对他也有真心,他却只喜欢冷酷寡恩的女帝,值得吗?
  郎君被谢太傅叫去祠堂的路上,陆方便问了他这句话。
  “郎君,您觉得值得吗?”
  当时郎君背影冷漠决然,一步步走向那间令人窒息、犹如吃人深渊般的祠堂,他神色有些恍惚,微微偏头,望向远处那簇灼灼娇艳的桃花。
  他说:“或许不值得吧。”
  毕竟,她一点也不喜欢他。
  她喜欢谁都不会喜欢他。
  陆方见他侧颜恍惚,又不禁道:“那郎君为何还要执着?您从前不是这样,不会为了这些儿女私情就……”
  “呵。”
  谢安韫喉间发出一声冷笑,回身反问他:“我从前是怎样的?”
  不择手段?阴狠毒辣?自私自利?
  还是……渴望亲情却连乞求都求不到,像个天真的可怜虫,到头来看清一切,故意放浪形骸,谢氏一族越在乎清誉名声,他便越是要人人唾骂、越是要成为背负骂名的权臣?
  他就是喜欢看那群人的丑态。
  喜欢看他们明明嘴上说着不屑于与他这等无耻肮脏自私的人为伍,却又因谢氏子弟无人可用,不得不用他来收揽权势,那种恶心至极、却不得不强忍着恶心的丑态。
  既要权力,又要忠臣之名。
  呵。
  真可笑。
  谢安韫就是如此叛逆,有时候陆方觉得他仅仅是为了女帝,可他亦是在和太傅对抗。
  不,或者可以说,对女帝动心思,本就是与世不容的。
  他根本不在乎世人容不容。
  家法结束之后,陆方抬着一身是血的郎君回到住处,他阖着眼帘一动不动,血肉与衣衫几乎粘连在了一起,往往下滴滴躺着血。
  只是进屋刹那,他忽然虚弱睁眼,偏首看向桌上那一只崭新的素色簪子,眸光有一瞬间涣散。
  ——“朕身为帝王,不当戴如此浮夸华丽的簪子。”
  ——“陛下不要?”
  ——“不要。”
  他当场毁了那只她不喜欢的簪子,又掏空心思为她准备了这只素色簪子,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可惜没有机会送出去。
  而隔着重重院墙,其他谢氏子弟尚在安抚怒火难平的谢太傅。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为谢安韫说情,只有谢钊突然说:“给天子下毒这样的事,传出去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堂弟如此,日后还不知要惹出什么惊天乱子来,我们谢氏一族百年清名,如今却被他连累成了乱臣贼子。”
  谢氏三娘连忙道:“大哥!你别说了。”
  谢钊说:“我说错了吗?他若当真为家族考虑,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君王,我们谢家被其他几党虎视眈眈还不够,还要养这么个随时拖累全族的白眼狼……”
  他越说越激动,一侧的夫人李氏掩袖咳了咳,无声踹了他一脚,谢钊这才停下来。
  李氏暗暗观察太傅神色,叹息道:“阿韫行事固然莽撞极端了些,但他毕竟在朝中是正三品尚书……按理说平时不会胡来,难道真是喜欢上了那位天子……”
  李氏这拱火般地一提,谢太傅不由得想起紫薇殿那次,那不孝子险些爬到龙床上去冒犯女帝。
  狼子野心。
  着实是狼子野心!
  他额角突突地跳,甩袖道:“我谢氏一族怎么生出了这等心思肮脏的畜生!家门不幸!逆子着实该死!”
  谢太傅面色阴沉,眉宇间已隐隐有了杀意。
  几人心底同时一跳,面面相觑,俱不敢再出声。
  待到深夜,谢钊与李氏在屋内浓情蜜意、正要把持不住时,李氏忽然想到什么,搂着夫君的颈问:“……郎君今日派人去跟踪陆方,可找到了那位神医?”
  无人知晓,谢钊一直在暗中寻找机会。
  谢钊一直没有入仕,虽承袭了父亲爵位,但一直闲散混日子,同为谢氏子弟,世人只知谢尚书,不知谢钊,谢钊的能力名声威望皆被这个堂弟狠狠压了一头,走到哪里都被人耻笑。
  平时何止谢安韫根本不敬重他这个堂兄,就连那些下人,都没人正眼看他。
  如今谢安韫被执行家法打个半死,心里最畅快的便是他。
  叫他狂。
  他这个堂弟,真是活该如此!
  正好近日谢钊突然察觉到陆方行事鬼祟,察觉到谢安韫暗中抓了什么神医,他一心想要谋求出头的机会,趁着谢安韫被谢太傅狠狠责罚,他便派人去暗中跟踪谢安韫身边的下人,先去找到那个神医。
  不是说女帝还余毒未清么?
  到时候他找到神医,带去治好女帝,便是为谢氏一族将功折罪。
  谢安韫只会拖累家族,而他会为家族立功。
  烛光下,他搂紧李氏的腰肢,情动意乱,一口含住李氏的耳垂,低笑着说:“……夫人且等着吧,待我抓到那神医,我的机会就来了……”
  实时:
  【太傅谢临察觉到其子谢安韫行谋逆之事,在祖宗祠堂前狠狠责罚了谢安韫】
  【被父亲亲自施加家法,谢安韫重伤昏迷,一夜没有苏醒】
  【恒阳郡公谢钊看到堂弟谢安韫受家法,心中暗自得意,故意落井下石,并派人跟踪谢安韫的侍从陆方】
  清晨,姜青姝再次起身上朝。
  看到兵部尚书的位置空缺,谢太傅神色阴沉、却屡屡向她表示关切,她眉梢微微一挑,觉察到了什么异常。
  果然下了早朝之后一查实时,就看到这么精彩的故事。
  她坐在龙椅上悠然翻阅实时,邓漪端着热茶而来,低声在她耳侧说:“陛下,臣昨日就已经派人散播了消息,让谢钊知道了神医之事。”
  姜青姝眼皮未掀,淡淡道:“做的不错。”
  实时里,谢钊已经入局了。
  邓漪骤然听到天子夸奖,微微一怔,有些受宠若惊地垂首,尚未来得及开口,姜青姝又看了一眼她端着茶盏、伤痕累累的手,说:“朕故意冷落你的那几日,日子不好过吧?”
  邓漪连忙跪地道:“臣没有不好过,臣明白陛下的深意,如此磨砺,也让臣那段时日沉下心来好好想清楚了,日后该如何侍奉陛下。”
  “哦?”
  女帝冷淡垂眼,打量着跪地的邓漪。
  邓漪微微抬首,认真道:“自作聪明,只会作茧自缚,臣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臣的命也是陛下的,日后臣愿意成为陛下手中的刀,只要是陛下吩咐,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这一番堪称誓言的悲壮发言,倒是让姜青姝微微笑了。
  “朕不需要你肝脑涂地。”
  她朝邓漪伸手,邓漪怔了一下,把手小心翼翼地递给陛下,被她慢慢从地上拉起来,她一时心跳加速,不敢看陛下的眼睛。
  姜青姝温和地摩挲着她的手背,问:“朕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说自己读过书,是吗?”
  邓漪垂首道:“……是,但臣读书不多,是臣家中弟弟从前去私塾读书时,回家时便会借我书看,就连字也不能认全。”
  “看来你很喜欢读书了?”
  “是。”
  “你很聪明,不读书也可惜了。”姜青姝若有所思,斟酌道:“朕年纪最小的皇弟如今才六岁,正到了开蒙的年纪,有些事务需要内侍省操持,便交给你去处理罢。你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去读一读经阁里的藏书。”
  邓漪闻言大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抬头,“陛、陛下……这于礼……”
  “这是朕赐你的特许。”
  邓漪原本站了起来,又猛地跪倒在地。
  她双手颤抖,双眸微微闪烁着水光,片刻后才压抑着哭腔,哽咽道:“臣谢过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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