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在这之后,依旧是长久的静默,妇人紧闭双眼,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约摸伫立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在两人心灰意冷,告辞转身的时候,沉闷的木鱼声忽然停了下来。只见妇人微仰起头,静静凝望着面前的神佛,声音若苍烟——
  “宫里有位至高无上的女贵人,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她会施以援手的……”
  她背对着他们,看不见面容,只留余一个愧疚的背影,在昏黄的灯火下独自落寞。
  她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
  神佛之前,妇人已是双目湿红。
  屋外,明月皎皎,长风呼啸。
  容悦和江令桥带着扳指和消息,一路疾赶去悲台。
  “不对……”某一刻,容悦脚步一顿,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江令桥,却见她的脚步也猛然一僵,几乎同时看了过来——
  “她是故意的!”两人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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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原诗是
  “黄粱一梦终须醒,
  无根无极本归尘。
  金龙飞天归何处,
  不如凡间做真人。”
  第215章 前尘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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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烛火长明,神佛不死。
  梦粱仰望神龛,跪坐于蒲团之上,手里紧紧攥着珠串。她的双眸渐渐湿热,在那些模模糊糊的光影里,她想到了自己,和那懦弱卑微的一生。
  她的祖籍是雍州一处穷困潦倒的山坳,出身贫苦,为家中长姐,下面有六个弟弟,爹娘对每一个孩子都好,唯独除了她。她的出生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在爹娘还没有孩子的时候,在家中尚且还揭得开锅的时候,他们就没有想过要留下她。只因看诊的大夫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是女胎”,娘亲不顾怀身大肚也要一连喝三副堕胎药。
  好消息是,她活下来了。
  坏消息是,她活下来了。
  她有六个弟弟,却没有一个妹妹,爹爹为此很骄傲,在一众乡亲里谈论此事时颇有面子,连带着娘亲也沾沾自喜,当然,对外她只说自己的男胎运是天赐神运,菩萨佛光护佑,但绝口不提那些药死腹中的妹妹。
  她们甚至没有机会看一看这人世。
  但是梦粱替她们高兴,庆幸她们未曾体会过痛苦。在爹娘的眼里,她只不过是个物尽其用的工具,早早地就学会了洗衣做饭,挑水劈柴,料理一家人的生活。
  或许是命运多舛,老天赏给了她一副绝佳的皮囊,这本是好事,但在饿狼环伺的穷乡僻壤里,这只会成为让她愈加艰难困苦的枷锁。随着年纪见长,她出落得粉妆玉琢,亭亭玉立,村子里的老男人、年轻男人的目光总喜欢在她身上流连,更有甚者会想方设法地靠近她,为能趁机揩一把油水而洋洋得意,而她的名声,也早就在一众人黏糊不清的目光里失了贞。
  十岁那年,邻屋的一个糟老头子借喝醉为由,径直扑上来想强占她。她拼死反抗,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终于得以保全自己,没有让他得逞。但是流言不会去客观地评断虚实,有狼藉的声名在前,没有人会相信她还是处子之身。父亲在外受了旁人冷眼,回到家会毫不留情地打她、骂她,也正是这一年,她的父亲想到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办法——把她卖入青楼。
  五两银子,那是她全部的价钱。
  青楼里的日子不好过,她的灵魂更不允许她栖停于此。落入青楼的第三晚,她逃了出来,发了疯似的往前冲,赤足奔跑在幽暗的长夜。
  那时候空着肚子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饿得几近晕厥。哀哀地想,既然上天注定让她成为阴沟里的蝼蚁,就不该赋予蝼蚁如此坚韧的命格。
  后来,她遇见了一位好心的夫人,给予她食物,让她入宫做了宫女。
  所有人都以为她出身显贵之家,纷纷猜测着她背后的靠山,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不堪的家世。宫里的日子虽然清苦,比上从前却宛若仙境。纵然并非一帆风顺,也时常因相貌而遭人排挤、妒忌、骚扰,但她已然知足,乐在其中。
  直到十二岁那年,她遇见了一个人。
  那日一位皇子游园,原本掌茶的宫女见是最不得宠的那个,直接把差事撂给了她,而她又偏偏昏了头,滚水泡的茶洒了皇子满手,立时烫得泛了红。她唯唯诺诺,做事一向小心,见此场景,当即骇得腿软,失足跌倒在地。
  她记得很清楚,那日天朗气清,树影斑驳,一切美好得像一幅画。皇子走上前来,向她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而那只烫得通红的手,悄悄背在了身后。
  “对不起……”他没有错,却先一步道了歉,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我吓到你了……”
  那一天,那一刻,她铭记了半生。
  他并没有向暴戾之人那般大声呵斥,也没有像好色之徒那样借机轻薄,而只是伸手将她挽起,再没有旁的冗余。
  就连那杯打翻的茶水,他也没有追究一句。
  她是在那个时候爱上他的。
  往后的日子里,她会在他将要坐下歇息的地方摆上一杯清茶,会在坚硬的石凳上铺好柔软的垫子,会因为能够看到他一眼而偷偷开心上好几天,会在夜里梦见自己成了他宫中的女监,日日能与他住在同一片屋檐。
  可他并不记得她,她的梦也终究没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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