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明晞心底一凉,糟了。
  她赶紧把手机拿出来,尝试解锁,庆幸水没浸到内部,不影响使用。
  屏幕上躺着三十几条未接来电。
  一半是司机老刘的,一半是纪嘉昀的。
  明晞想起纪嘉昀说晚上让司机接她回家的事。她在肯德基刷题时把手机调了静音,回来路上也没注意,彻底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听到门口动静,纪嘉昀从房里出来,微微皱眉,“小晞,怎么回来这么晚,刘叔叔和爸爸打电话给你也不接?”
  明晞跑过去抱住纪嘉昀的胳膊,撒娇说:“今晚和朋友出去了,忘了跟爸爸说……然后手机调了静音也没听见。”明晞垂下眼睫,“爸爸对不起。”
  纪嘉昀叹了口气,他是个脾气十分温和的男人,对妻女的态度一直是宠让着的,从来不会疾言厉色。
  纪嘉昀看她淋了雨,催促道:“先去把衣服换了,别着凉。”
  明晞点点头,“好。”
  洗漱完,明晞在书房收拾明天要带回学校的课本,猛地记起她上楼前信誓旦旦说下回要请那个男生吃甜筒,可她连人家的联系方式都忘了拿!
  他今天最后一天在肯德基兼职,明天去找肯定也不在了。
  没有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是哪所学校的学生,就只知道个名字。
  南城那么多所学校,单凭名字找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明晞暗暗懊悔自己的失策,绝望瘫倒在床上。
  客厅隐约传来讲电话的声音。明晞看了眼门缝底下透进来的光,从床上爬起,开门出去。
  她在一旁用风筒吹头发,纪嘉昀跟电话那头的人交谈,内容应该还挺沉重的,纪嘉昀眉心紧锁着,脸色很不好看。
  低沉地应了几句“嗯”“好”“我知道了”“会照顾好清河的养子的”,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纪嘉昀长长叹了口气。
  明晞摁停吹风机,问:“爸爸,刚才电话里的是谁?”
  “是爸爸朋友的委托律师。”纪嘉昀摘掉眼镜,疲惫地揉了揉鼻梁两侧,“你还记得,小的时候有个顾叔叔,经常过年过节来看你,给你买糖吃吗?”
  “记得。”明晞回忆道,“他是爸爸的朋友。”
  “爸爸和他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感情很深。”纪嘉昀叹息说,“后来我们搬来南城定居,这些年大多靠电话联系。”
  “上个月你顾叔叔和他妻子驾车前往香格里拉的路上不慎滚落山崖,抢救无效去世了。”
  明晞拿浴巾擦头发的手顿住,错愕,“啊……?”
  第5章
  纪嘉昀是昆城人,当年和明湘雅结婚后,明湘雅便跟随纪嘉昀在昆城定居,生下明晞。
  整个童年明晞都是在昆城度过的,后来才搬回南城,所以明晞并不算是土生土长的南城人。
  当年明湘雅为了和纪嘉昀在一起,闹得众叛亲离,到昆城完全是陌生的开始,来往的也只有纪嘉昀那边的朋友亲戚。
  明晞的确记得纪嘉昀有位相识的故交,小的时候那位顾叔叔也经常来看她,逗她玩,可那时她年纪太小,除了记得对方姓顾,其他已无太多印象。
  高三下学期开学,明晞身为班长惯例早到课室,做好值日,写好课程表,再将黑板右上角定格在寒假前130天的高考倒计时改为116天。
  洗完手回来,班上同学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寒假综合征未过,幽灵般拎着书包飘进课室,屁股往座位一坐,脑袋便栽在了桌面上。
  杨萱难得在打铃前进课室,冲她挥手,“明晞!”
  明晞过去坐下,把等下要评讲的试卷拿出来摞好,放在桌面。
  杨萱脑袋探过来,好奇道:“昨天你和那男生怎么样了?”
  明晞叹气,“我忘了问他要联系方式。”
  “啊……”杨萱啧啧道,“那真是太可惜了,长得多帅啊。”
  早读前十分钟,学生落座七七八八,后桌有人讨论上学期刚到任三个月的班主任又辞职了,新来的班主任是以前城内重点高中的资深老教师,手段出了名的严厉,就连邻校校霸见了也要跪下来痛哭流涕喊声爸爸的那种。
  长松中学作为城内赫赫有名的私立高中,每年数十万起步的学费以及学生家境能力等各方面严苛的选拔要求让绝大多数的人望而怯步。
  能够进入长松的大多都是些有钱又有闲的富家子弟,不少家中已有规划,因此没有太重的升学压力。
  这也就导致了,或多或少,学校里难免有些纨绔风气。
  一群含着金汤匙出生,家境优越,成绩出众,生来起跑线就站在别人终点线九霄云外的小孩说不骄傲是不可能的,个个家底比城墙还厚,打开钱包无限额信用卡多得可以当扑克牌来打,随便在普通班拉个学生往外一站,都是能歌善舞通晓地理古今的风云人物。
  以往几任老师哄着让着,生怕哪里得罪了这群小屁孩跑回家抱着自家爸爸告个大腿状,第二天就能让他从此在南城失去姓名。
  在长松中学当老师,薪资丰厚,但无福消受。
  上任班主任就是标准的失败案例,来时意气风发,头发浓密,身高170体重也170,是个怀揣着梦想与激情的胖小伙儿。
  然而胖小伙儿在长松中学任职教师不到三个月,尝遍人间酸甜苦辣,历尽人世沧海桑田,一头乌发秃飞猛进,突然谢顶,体重也从170插水式直降至95。
  在完成了秃顶和暴瘦两项重大人生工作后,班主任彻底放弃了整治他们这群纨绔的激情与理想。
  现在辞职了,听说头发长出来了,体重也回去了,远离长松在乡下种菜养猪的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趁着课前这阵子功夫,明晞在记英语单词。杨萱拆开酸奶包装,边吃早餐说:“你听说新来那班主任没?好像是有两把刷子的,之前在花附任教,连着几届状元都是他学生,长松费好大功夫才聘过来的。”
  明晞并不关心新任老师来历是何,当初长松建校,长明集团作为主要投资方,手握35%的股权,明晞母亲身为长松校董,话语权毋庸置疑。
  这些年明湘雅虽忙于海外事务,鲜少回国,但时刻掌握着明晞在学校的一举一动。
  只要明湘雅想知道有关于明晞的任何消息,学校里的老师会第一时间向明湘雅汇报。
  不过近年明湘雅对明晞的管控有所放松,一来长明集团几次出现决策危机,明湘雅忙里忙外解决资金问题,分.身乏术;二来明晞在校成绩优异,表现乖巧,汇报内容来来去去无非是她又拿了年级第一,校外参赛又拿了几个金奖,千篇一律。
  当然,这也和明晞在各任老师心中的乖巧好学生人设十分成功有关,各科老师待她如珍如宝,就算平时不小心撒了个小野,老师们也只当瑕不掩瑜,向明湘雅汇报时自动覆盖掉那些小瑕疵,专捡好的讲。
  现在班主任离职,原本的乖巧人设又要在新任班主任面前艹一遍,明晞想想就有点心累。
  明晞在单词末尾画了个记号,合上词典,“新班主任好像姓熊,挺严厉的,估计没以前的老师那么好说话。”
  “叫熊国栋吧,我都打听过了。”杨萱咬了口面包,含糊不清地说,“教化学的,以前在花附他学生都喊他‘熊化肥’。”
  明晞噗嗤地笑,被逗乐了。
  “诶,你说这个熊化肥——”
  杨萱话没说完,李梦甜兵荒马乱地跑进来。
  “期末考成绩出了,明晞你去看了没?”李梦甜气喘吁吁地说。
  杨萱不屑轻嗤,“有什么好看的,明晞不都回回考第一?”
  李梦甜说:“这学期来了个转学生,分班测试的考卷和我们期末考用的是同一份,明晞考了723,这人考了734,比明晞还高11分。”
  明晞皱眉,“你说什么?”
  李梦甜接着说:“不止这样啊,明晞数学149,这人150,期末那种变态难度他都能考满分,他还是个人吗——”
  李梦甜还没说完,明晞已经起身青着脸往外走。
  李梦甜匆忙喊她,“明晞!你去哪?”
  入学长松六年,从初中到高中,明晞就整整蝉联红榜榜首六年,是所有老师同学心中永不落幕的神话传说,也是她用来艹三好学生人设的重要指标。
  就在今天,有人告诉她,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蝉联神话被个来路不明的空降打破了——压过她的成绩不止,还足足比她高了11分;高她11分不止,就连数学149分这样本该毫无悬念拿下第一的科目,都被他稳稳当当地踩在了脚底下。
  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明晞不敢相信。
  明晞接受不了。
  明晞当场觉得自己挨了一记晴天螺旋霹雳。
  明晞头也不回,“我不信,我要去找转学生对试卷!”
  杨萱觉得明晞大概真是被气昏头了,在身后喊:“不是,你知道他人在哪吗?”
  明晞一脚急刹车。
  她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有哲学性。
  别说她不知道这搞崩她年级第一人设的王八蛋在哪,她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李梦甜说:“人应该在教导室,刚我在外面碰上主任,她还喊你去一趟。”
  -
  教导室内,顾霭沉在入学文件上签完字,将笔帽合上,递回。
  主任说:“按你的成绩肯定是要编入一班的,不过我们还是会尊重你的意愿,你在长松有认识的朋友吗?如果你有想去的班级也可以。”
  彼时清晨,阳光穿过窗棂越在少年白皙干净的侧脸,轮廓清凌而利落,眼睫半敛而垂,有几秒意味不明的思绪远飘。
  他记起昨晚肯德基餐厅内,桌上被压着的试卷,上面写着:
  高三(一)班
  主任见他久久不回应,问:“顾同学?”
  顾霭沉回神,应道:“没有。就按照您的意思安排。”
  “那好,等下班长会带你去宿舍,熟悉学校环境。有什么问题可以跟班长说,她会好好照顾你的。”主任嘱咐道。
  顾霭沉说:“谢谢老师。”
  他拎起沙发上的书包,跨在单肩,往外走。
  指尖握上金属门把,往下压动,门刚打开,外面的人便一阵风似地闯进来。
  “老师,我想问问期末考试的答题卡——”
  两人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近在咫尺的,少年身上干净冷感的杉木淡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衬衫领扣微微松开两颗,锁骨线条明晰而清锐,犹如山峦陡峭。
  颈脖修长,肤色是很冷的白。
  明晞原先拧着一脸不悦的小神情,声音却在看见对方模样那瞬戛然而止。
  昨夜大雨瓢泼,凉风中甜美沁凉的草莓冰淇淋,少年湿透的衬衫,濡湿的额发,隔着雨幕遥遥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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