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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更让老袁生气的是,“缘来”在各大app上瞬间多了几个差评。
  被夸不容易,抹黑却是分分钟,老袁气到连虎子都顾忌不上了,一边转发、一边打字、一边破口大骂,挂他的人自己就是傻逼,骂他的人没长眼睛,黑白不分。
  常远有句“别生气”,因为太虚没劝出口,结果被邵博闻抢了先机,这位爷非但不劝老袁息怒,还在旁边煽风点火,他自己不骂人,也不说混混的坏话,只是频频附和,一会儿点个头,不时再来一句“对”。
  常远一开始觉得他是火上浇油,但碍于老袁骂得噼里啪啦,没好意思插嘴,他偷偷踩了邵博闻好几脚,对方愣是假装没被踩到,常远没办法,只好旁观,可他看了一会儿发现老袁从盛怒到词穷,奇迹般地没那么暴躁了。
  于是常远忽然想起池枚病发那次,邵博闻也是这样的话不多,不说教也不讲道理,给人一种很安全舒适的陪伴感,不过那会儿常远作为局中人,没有这么抽离地观察过。
  人在难过的时候,想让别人劝却往往被越劝越烦,而劝人的人希望对方冷静,而被劝的多半做不到,前者只好就此作罢。
  可冲动的时候只有魔鬼,没有道理,像邵博闻这样也许才是上策,顺着老袁,让他尽情地抱怨和骂街,如果他谴责的人让你挑不出错,那么给他一点耐心,外加一只耳朵就好。
  发泄确实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但一定程度上能辅助带出负面情绪,但如果对方一开口就被各路道理和鸡汤挡回,出发点固然好,却很容易让对方觉得不被理解、认同和接受,在负面中产生一种更消极的错觉,你在否定他,一直不停地否定。
  而无论老袁这时骂得多脸红脖子粗,等他冷静下来,还是那个憨厚善良的老袁,可冷静的途径是什么呢?情绪就像活火山,要么以沉默为假象地酝酿着爆发,要么就是快刀斩乱麻,先爆炸再冷却。
  但问题就在于很多人,包括常远自己在内,都没有这份倾听的本事,能耐得下心听人抱怨不休,还能不被消极的节奏带走。
  爱情活着的证据之一,就是在一起再多年也能从对方身上发现新的优点。
  他喜欢的人不仅是个好爸爸、好伴侣,还是别人的好兄弟,总之跟着邵老师过日子,不仅没毛病,偶尔还让常远倍感荣幸。
  晚上两人关了房门关了灯,常远还没忘记要给邵老师比心这一茬,他毕其功于一役地献了个吻,然后心满意足地躺平了拍马屁,说诺贝尔欠他一个倾听奖。
  邵博闻不稀罕这个莫须有的奖,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谁踩了拖鞋谁就去刷。
  常远强烈鄙视他的出息,但第二天早起还是认踩服洗地给他刷了鞋。
  他们在c市一共呆了10天,有一半时间都耗在了老袁的餐厅里,旅游的乐趣各有不同,对于邵博闻来说,就是看看老袁,顺便带常远散心。
  而在常远看来,比起外出跋山涉水,他更喜欢那种待在邵博闻和老袁插科打诨的氛围里面,以后他会有很多时间看山看水,可摇摆不定的这一阶段,他想待在更坚定努力的人周围。
  只有虎子最天真最单纯,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吃饱、喝足、玩好、疯跑和睡觉。
  到了腊月二十七,本来的计划是回桐城过年,但邵乐成打来电话,说他爹血压今年高得离谱,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展开那个该死的铺垫工作,让邵博闻别带着常远回来吓人。
  常远一听,立刻怂了吧唧地松了口气,他还不太坚定,邵博闻看他最近状态还成,并不太想让他回s市,伙同老袁在左边劝、虎子在右边卖萌,成功地拐骗了常远去西南旅行。
  路途比常远和虎子的名字加起来还遥远,加上山路又多,车就放在老袁这里了,火车和机票早就卖完了,邵博闻也不知道钻了什么缝子,弄到了两张时长让人崩溃的绿皮火车票。
  常远感觉这是要去穷游,还怕虎子受不了,结果这光头孩子见识少,被新鲜得活蹦乱跳,三人踏上旅途,在路上“哐当哐当”了两天两夜。
  三人终点是一个开敞式的古老站台,窗外看得见白色的雪线,等候上车的人很多,大包小包、围巾帽子全副武装。
  他们混在人流里往外走,车外的人混在人群里往里钻,门窄人挤行李多,车门处立刻就堵塞了,跟常远和邵博闻相继对向插肩而过的,是两个围巾用裹了半张脸,看眼神年纪应该和他们相当的青年。
  常远这半生头一次横跨半个中国,一路目睹和抛下了无数风景,他终于开始有些明白,走得越远,就没那么想念了。
  命运驱动着未知的缘分开始在他们身边盘旋,每一个步伐、每一个决定、每一次相遇和错过,都是连绵的多米诺骨牌上倒下的其中的一张。
  春节是所有节日中最光阴似箭的一个,常远稀里糊涂就过完了。
  2017年工作日开始的第一天,荣京官博忽然宣布要以诽谤罪的名义,追究“天行道”的刑事责任,根据他们在网上公布的律师函电子档来看,收件人是:刘富先生。
  同一时间,凌云的邮箱里也受到了一份来自荣京的工作邮件,发件人刘小舟女士,在邮件中代表何义城对凌云的误解致以了深切的歉意,并表示之后若是有机会,会当面表达歉意。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春节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而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刘富又是谁。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像是一个今年开门大吉的信号。
  第116章
  回到s市,常远立刻就发现他的春节之旅,说白了就是一场软弱的逃避,当他回到这块土地的时候,池枚依然病着。
  可相同的情况下,他带着某种新鲜的生命力回来了,最明显的变化莫过于他回来那天晚上去看池枚,心里装的不是抵触,而是想念。
  这种稀缺而久违的情感让常远觉得他什么都能扛下来,可事实上他妈也没什么需要他扛的,都给常钟山扛了。
  而他自己亲身经历了这个春节的挂念和煎熬之后,回来看见没有恶化的现状,才算是真正把“这个世界没有谁真正离不开谁”刻进心里去了。
  所以面对也好,逃避也罢,都是解决问题的一种办法,真的勇士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而你我不过是凡夫俗子,风暴所到之处,要记得放自己一条生路。
  常远心情好,笑容就多,邵博闻整天夸他帅得发光,夸得常远不好意思去照镜子,完了骇然发现邵博闻说的竟然是大实话。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邵博闻被他那个演技为零的浮夸表情给逗得直笑,这让他觉得有些大事不妙。
  常远这个春节在外头,好像被三教九流如老袁,和自己砸过去的二次元表情包传染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臭毛病,比如自恋、斗嘴,还忽然多了个让气氛结成冰的冷笑话习惯,但占长得好看的便宜,嘚瑟起来也不讨人厌。
  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反正他是挺喜欢。
  春节归来第一天,工作的动力全无,“天行道”自然成了凌云办公室里的热点。
  谢承从家里带来不少核桃,分下去之后顺了文件柜上拳头大小的洞石样品回来当锤子,边砸边怠工:“我爱豆原来叫刘富啊,是一期项目上的人吗?我怎么都没听过。”
  林帆拨弄核桃的手指霎时一顿,这个忽如其来地话题让他感觉一阵悲哀。
  周绎有个厚重的玻璃笔筒,这会儿为了吃也用上了,他说:“看把你能的,一期全程来去有多少人你知道吗?就是常工说他没听过,那也很正常。”
  “也是,”谢承瘪瘪嘴,往嘴里扔了颗核桃仁,但人性本八卦,作为一个脑残粉,他还是希望过去和未来能跟偶像有点交集,于是他挣扎道:“常工说不定还真晓得,你也知道他那记性,真是鄙人平生所见之最牛逼。”
  “谁又牛逼了?”邵博闻的声音先传来,跟着身影才晃进了开间,手里提着喷水壶。
  谢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心里槽他大佬会选时间出现,喊他来分核桃他不来,一夸他男朋友他就冒头。
  他是不知道闻总跟常远春节上哪儿度蜜月去了,只知道俩人回来之后那个恋爱的酸臭味啊,浓得他都不爱去吃火锅了。
  倒不是说两人不要脸,在公共场合卿卿我我,可就是感觉不一样,这两位对眼那么一笑,谢承就觉得他们两眼之间最短那条直线上有电流,活将他激成了一个电灯泡。
  他们以前很克制的,眉来眼去悄悄的,现在变得有点明目张胆了,谁说着话,剩下那个就紧盯着看。当然,有一方面是谢承知道这两人是一对了,潜意识里也老在看,
  还有笑笑也就算了,老笑就不像话了,他们那么多大活人在场,不知道小电怡情,大电伤人吗,真是!
  谢承酸溜溜地说:“你家代总监呗。”
  邵博闻好笑地说:“比你还牛逼啊?”
  有些人说话就是有技巧,夸人不动声色地一把抓,谢承爱听,心花怒放地从桌子底下拧出两大包核桃递过去,开始投桃报李地扮谦虚:“一点点吧。”
  邵博闻接过来道了声谢,假装没看见大开间变成了茶话会现场,一辈子上班那么久,谁还没个两天无心上班呢,而且目前工作确实也没展开,反正他也没务什么正业,准备回办公室浇花,不过他走之前叫上了林帆。
  林帆愣了下,站起来跟着走了,他有预感自己知道老板要跟自己谈什么。
  在他身后,周绎和谢承凭着嫌弃多年的默契将断了的话茬无缝衔接上了,探讨着要不要去骚扰常远帮忙打听。
  林帆一进门,就发现邵博闻的桌上多了个七八寸的小摆台,他坐下之前看到了照片。
  景里没有人脸,只有三道人影,两个高一左一右提着中间那个蜷着腿腾空的小孩,拉得老长之后投在了渡口还是码头的木头走道上,再往前方就是海,日落时拍到的天空色彩绚烂,有点春暖花开的意境。
  林帆当时就想,不管是福气还是凭自己努力,这都是一个让人羡慕的家庭。
  可有些不是坏人,活得也很努力,却只能让人同情,也不知道幸福或噩运选择降临的原理是什么。
  邵博闻请他坐下后问道:“林哥,警方的调查是不是给你造成困扰了?我看你情绪不怎么高。”
  林帆摇了摇头,笑容有些苦涩,他谨慎地说:“没,就问了几遭话,没什么,我就是没想到……刘富会是‘天行道’,有点震惊。”
  邵博闻温和地说:“愿意聊聊吗?”
  “天行道”跟凌云有牵连,老板过问细节合情合理,他其实不用这么客气,可是林帆知道他的为人就是这样,藏锋敛芒,对谁都能比较客气,是一种很难得的性格魅力,林帆笑了笑,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
  然后他停下来想了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就是没想到。”
  是真没想到。
  没想到粉丝百万的“天行道”拨开迷雾之后,会是那么平凡的一个农民工,没想到靠苦力吃饭的中年人,竟然玩得一手好电脑,没想到传奇和平凡的距离,竟然只有一线wifi之隔,没想到……感触太多,有些无从说起了。
  邵博闻什么信息都听到也照样点头,这是谈话的技巧,表示洗耳恭听。
  林帆叹了口长气,沉默地酝酿了半天才开口。
  “刘富这个人我认识,我原来在华源的时候,他是孙经理手底下的一个挂石材工人,上十来个的一拨人里我对他印象最深,话很少的一个老大哥,干活利索,很拼也很节俭,平时作业现场废弃的小铁片、落在地上的下脚料,甚至……甚至空矿泉水瓶都会捡起来卖掉,这一点跟我父母一个样。”
  “我是农村出身,小时候家里姊妹多,每一个书都读的不错,父母希望谁都不要走他们的老路回家种地,学费里的边边角角也是这么攒起来的,所以我对刘富比较关照,他跟我关系不错,这也导致我纵容了他的一些不得当的行为。”
  说到这里林帆忽然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邵总,有件事我放在心里挺长时间了,一直没好意思开口,今天既然说到这份上,我向你和谢承道个歉吧。”
  邵博闻被他唬得一愣,无奈地笑道:“没头没尾的道歉我们不收,你先说是怎么回事吧。”
  林帆吸了吸鼻子,眼底有点愧疚:“去年5月份,你们刚到现场那会儿,不是有人偷挂件,害谢承被砸破了头么。”
  他顿在这里,不过邵博闻已经意会了,他说:“你的意思是,那天偷挂件的小偷就是刘富?”
  林发点了下头,目光躲闪了一下,又直视了过来,他迟疑地说:“我知道他偶尔会偷一些零件去卖,但是出于个人原因,我没有举报他。在我看来他很勤恳,偷东西肯定是逼不得已了,那天他在地下室消失,是……是……是我指的路,我当时就是想帮帮他,没想到会闹起来,真的很对不起。”
  因为这件事,林帆私下里一直无法控制地对凌云十分关注,看多了他就有些羡慕谢承等人,所以离开华源之后,他就来了这个小公司。
  林帆不提这茬,邵博闻都想不起来发生过这件事,他跟谢承都不太会记仇,而且林帆也不是诚心的,邵博闻觉得没什么,就不介意地摆了摆手,他一边说“没事”,一边却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就是那次他跟常远去刘欢请托的售楼处看房那天,谢承最后说送钱来的人跟那小偷的背影一模一样,邵博闻仔细想了想,不太能记起那大哥长什么样了,但根据他的理解能力来看,那个人应该就是刘富。
  不过虽然忘了长相,留在邵博闻印象里的刘富平平无奇,就是这么个人将何义城逼得乱了马脚,要不是凌云被搅进了浑水里,邵博闻说不定还会夸他有本事。
  但是此时邵博闻暂时没心思感慨民间自有高手在,有一点让他想不通,他说:“林哥,我这个问题可能有点怀疑人的意思,你别多想,我就是想弄明白,ok?”
  林帆说“好”,邵博闻又道:“刘富是‘天行道’,他的帖子ip怎么会出现你的电脑上,微博后台用为什么又用的是你证件?”
  林帆瞬间沉默下来,他的神色里没有冤屈,倒像是有种沉重的悲悯,他又顿了好一会儿,才掏出手机解了锁,点了两下翻开一个界面递给了邵博闻。
  那是一条短信,号码显示没存,尾号是8424,邵博闻看到起头的“对不起”,就猜到了未知的来信人是谁。
  刘富的措辞简洁而有条理,不像是个民工的笔触,他在短信里向林帆道了许多次歉,并且解释了利用他的理由。
  他说他是2006年全国轰动的小溪堤村强拆事件的受害人之一,曾任村主任,协助村支部彭书记全力为不法强拆东奔西走,结果书记突发心梗在路上去世,而他落了个妻亡女疯。
  多年维权之路打水漂,他因为无心注册了“天行道”而获得关注,之后对何义城穷追猛打,在以为会得到相关重视的时候,微博第一次被盗了号。
  刘富说他又慌又气,出于下意识地想保护自己的目的,拿了林帆的身份证做掩护,来提升账户的安全等级,当时林帆在华源虽然只是个技术人员,有时却要掺和财务的事,身份证复印件就在临时办公室的资料堆里,很容易获得。
  而何义城和凌云三言两语的儿戏就让华源没了二期,他因此也丢了饭碗,他痛恨这些拉帮结伙的人渣,在得知凌云的老板和何义城结怨已久,而何义城正好也在怀疑对方的时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木马插进了进入凌云工作的林帆的私人电脑。他并没有想很多,只觉得谁都可恨。
  在短信的最后,他说谢谢林帆。
  邵博闻看完之后也只有沉默,他有理由责怪刘富,却意外地没有心情。
  而头一天上班的常远也被包围在了“天行道”相关的口水话题里面,张立伟以一种活久见的兴奋,将他从荣京总部听来的信息无私地分享了,内容里多了些添油加醋的唏嘘,可中心思想跟邵博闻看见的也差不多。
  荣京将以诽谤罪起诉“天行道”,而听张立伟说,如果官司打赢了,刘富会被判几年,常远当时就在想:那三院里那个小姑娘要怎么办呢?
  可当天下班后他去看池枚,却在那小姑娘的身边看见了另一个人。
  还是那个地漏旁边,刘小舟正在给刘富的女儿扣胸前的扣子,边扣边哭,情绪有点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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