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节

  “还是说,皇叔本就是这种人,之前的行径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而今大盛天子在他手中,朝政军政皆由他来做主,所以他便不需要再邀买人心,而是原形毕露?”
  相蕴和抬眉看着使者,讥讽的话一针见血,“既如此,我便提前恭喜皇叔了,恭喜皇叔位尊九五指日可待,将大盛兄死弟及的优良传统发扬光大。”
  使者面上一白。
  这话不仅是骂王爷人面兽心,更将大盛的前两位皇帝一起骂了进去——什么兄死弟及?分明是欺负孤儿寡母得了位!
  大盛开国皇帝如此,端平帝如此,而今的王爷更如此,兄弟三人个个手段下作落井下石,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哈哈哈哈,阿和说得极是!”
  左骞简直想拍手称快。
  相蕴和这一骂,让怎么都骂不到正格上的左骞恍然大悟,对对对,就是这样骂!
  “大盛开国皇帝以臣弑君得了江山万里,端平帝有样学样,弑杀自己的侄子,毒杀自己的长嫂,很有开国皇帝之风。”
  相蕴和开口,姜七悦跟着出声,“到了盛元洲这里,自然要继承两位兄长的毒辣狠绝,今日擒杀修文,明日便是弑杀你们的皇帝跟太后,后日便是龙袍加身,做了这大盛之主。”
  “盛元洲之心昭然若揭,你还留在我们这做什么?”
  姜七悦讥讽之语比相蕴和更甚,“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去,给你家王爷准备黄袍跟天子冠冕吧!”
  左骞一拍大腿,“对!快滚回去,给你家王爷准备谋逆登基的东西!”
  如果说相蕴和是绵里藏针,姜七悦便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左骞是毫无法一通乱杀,使者听得面上青一阵白一阵,顿时不复刚才的嚣张气焰。
  ——王爷有没有黄袍加身的想法他不知道,但底下的将士们是有让王爷自立为帝的念头的。
  国赖长君,更别提是现在的乱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天子,哪里比得上军事政治皆拔尖的王爷?
  可这样一来,便是如相蕴和三人所讲,欺负孤儿寡母上位,彻底做实大盛得位不正的传言,让大盛原本便声名狼藉的名声更加臭不可闻。
  使者脸色变了变。
  被人精准拿捏着七寸,使者的能言善辩在这一刻失去优势,尴尬笑了笑,努力把话题重新转到赵修文身上,“小将军消消气,我若是走了,谁还能给您带来少将军的消息?”
  “您与少将军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极深,如今少将军独自在外,您难道不挂念少将军吗?”
  “……”
  狗东西,就会拿修文来拿捏他!
  左骞梗了一瞬,“你少拿修文来威胁我!”
  “我告诉你,我大哥跟嫂子厉害着呢,肯定会把修文救出来的!”
  “这是自然。”
  使者微颔首,很是认同左骞的话,“豫公与夫人视少将军如子,当然会想办法救少将军的。”
  说话间,从衣袖里取出来一张羊皮地图,双手奉给主位上的相豫,“豫公请看。”
  亲卫接过使者手上的地图,拿给相豫。
  相豫打开地图平铺在案几上。
  相蕴和离得近,站起身走到相豫身边,与相豫一同看地图。
  姜七悦跟在相蕴和身后。
  左骞大步一跨,立刻凑过来。
  石都与严三娘亦频频看向案几上的地图。
  说是地图,更像是盛元洲的狮子大开口,但凡是中原之地的紧要城池,全被盛元洲用朱色毛笔圈了起来,只等相豫为了救赵修文而让步,双手把这些城池全部奉上。
  相豫眸色微冷。
  “郑王爷怎好意思只要这些城池?”
  看到被盛元洲圈起来的城池,饶是相蕴和的脾气好,此时也变了脸色,“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中原之地全部讨了去。”
  左骞拍案而起,“你们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
  相蕴和冷笑出声,“山贼们拦路抢劫不会标榜自己是救世之人,郑王爷便不一样了,堂堂大盛天子的皇叔,端平帝亲封的郑王,名满天下华盖京都,满口仁义道德与体统规矩,可做起事来,却还不如山贼流寇光明正大,专做一些让人瞧不上眼的下作事!”
  下作不下作有什么重要的?
  重要的是赵修文对于相豫一行人来讲很重要,为了赵修文的安危,相豫必须让步。
  这就够了。
  打仗嘛,手段脏点很正常。
  仁智礼仪信是儒家们才讲究的东西,兵家不讲究这个,只讲究胜者为王败者寇。
  使者拢着手,“女郎切勿动怒。”
  “您是豫公的独女,若为这件事气坏了身子,那便是不值当了。”
  石都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之色。
  使者的话一语双关,独女两字指相豫没有儿子,打下的偌大家业需要旁人来继承,要么是弟弟,要么是侄子,弟弟莽撞些,侄子更稳妥,继承人的上上选自然是侄子。
  既然侄子是继承人,那么不计成本也要把侄子的性命保下来,否则百年之后后继无人,一生心血付之东流。
  石都眯了眯眼。
  ——他不喜欢这种话。
  相豫眸色沉了沉。
  “正是因为公主是夏王独女,公主在这件事情上才更有发言权。”
  石都凉凉出声,“少将军若出了意外,便是断公主一只臂膀,公主如何不为少将军左右奔走?”
  使者微微一讶。
  石都虽是降将,但也是相豫的嫡系,如果没有得到相豫的暗示,他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市井传言真的是真的?相豫有意把这个是有十三四岁的小女郎立为继承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太好了!
  国赖长君,尤其在乱世的情况下,相豫立一个半大孩子当继承人,与自掘坟墓没什么区别。
  ——更别提这个半大孩子还是个女孩儿,能不能过得了生育的鬼门关都是两可。
  使者春风满面,向相蕴和一鞠到底,“多谢石将军提醒,方才是我思虑不周,胡言乱语,万望女郎切莫放在心上。”
  “?”
  又一个把她看扁的人。
  “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相蕴和黑湛湛的眼睛看着使者,“祸从口出,病从口入,贵使比我更明白这样的道理。”
  使者眼皮跳了跳。
  怪事,相蕴和的话明明说得温温柔柔,话里更不见丝毫威胁之意,但他还是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而起,顷刻间便冲向他的头顶,哪怕此时秋老虎余威尤盛,周围一派暖洋洋之意,可处在这种环境下的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如同置身冰窟之中。
  “阿和说得极是。”
  相豫伸手拍了下相蕴和的肩膀,“人不止要为自己的话负责,更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使者呼吸一顿,心中突然有种不妙预感。
  “豫公这是何意?”
  使者抬头发问。
  相豫上前半步,将自己的小姑娘护在身后,常年掌兵的手抓起被亲卫拿过来的羊皮地图,抬手一掷,砸在使者怀里。
  “回去告诉你家王爷,修文的命是命,但跟随豫征战天下的将士们的性命更是命,豫做不出拿他们浴血奋战打下来的城池去换修文一条命。”
  相豫沉声开口。
  使者脸色微变,“豫公?!”
  相蕴和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阿父果然不会救哥哥。
  严三娘轻叹一声。
  石都抬手掐了下眉心。
  左骞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因为他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兄长的主意。
  所有人因相豫的话陷入沉默,姜七悦看看这个,瞧瞧那个,跟着众人一起沉默。
  “你这人虽滑头,但有一句话说对了。”
  迎着使者震惊目光,相豫自嘲一笑,“我放弃修文之事,的确对不起我死去的兄长与父亲。”
  使者如同抓到救命稻草,“既如此,豫公便该——”
  “噌——”
  相豫佩剑出鞘。
  寒芒在相蕴和眼前闪过,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被相豫反手推开。
  脚步向前跄踉的那一瞬,她清楚看到突然拔尖的父亲干脆利落把佩剑往上送。
  使者彻底傻眼。
  不是,相豫不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吗?怎会因为他的三两句话便寻短见?
  这种场景别说使者没见过,以相蕴和为首的众人更没见过,一时间阻拦的阻拦,劝说的劝说——
  “主公三思!”
  “阿父!”
  “义父你做什么?”
  房间里乱成一团。
  相蕴和虽不精于武功,但石都与严三娘却是好手,两人一左一右抱着相豫的胳膊,阻止相豫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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