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徐锦瑟点了点头,“我瞧这丫头甚有眼缘,便就是她了。今日你多费心,我是记在心上的。”
二小姐这是许诺,不会因今日之事迁怒于她呢。许婆子简直感激涕零,瞧这小丫头普普通通,全没三小姐挑的雪芝出彩,只当是二小姐为了不为难她随意挑了个人,心中更是感动,恭恭敬敬的将徐锦瑟送出房门,心里记下了二小姐这份情。
徐锦瑟带了那小丫头回房,待荷香关了房门,放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鸿雁。”小丫头干脆利落的一个抱拳,接着又收手福身,全然一副柔弱模样,“奉公子令来服侍小姐,从今天起,小姐便是奴婢的主子了。”
徐锦瑟满意颔首,视线从鸿雁头上掠过——这鸿雁头上戴得一朵布花,粗布扎成,颜色图案却与她当日从晏庭曜身上撕下的琐云织甚是相像。
这人也真是,就这么确定她一眼便能认出这东西来?想到当日那尴尬场景,徐锦瑟心头不由一恼,若她没认出来、故意引了徐锦秋去挑雪芝,岂不是便要错过了?
荷香却是猛地一惊,“公子?可是、可是当日……那人?”小姐近日接触的外男,也只那个掠了她去,后又送了几箱子书来的人了。小姐虽说过那人不是坏人,但她每每想起当日情景,都不由一阵心惊肉跳。
“正是那人。”徐锦瑟道。
“他、他派人来小姐身边做什么?”别是想图谋不轨吧?一瞬间,荷香看着鸿雁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你莫慌,鸿雁是我问他要的人,我身边儿,正缺一个镇得住的。你也不想下次再见我被谁抓去吧?”徐锦瑟笑问。
“小姐千万莫胡说!”荷香紧张的打断她,“您再不会碰上那种事了!”
“好好,那就当防患于未然吧。”徐锦瑟转向鸿雁,“让我瞧瞧,你的功夫到了什么程度?日后我也好有些成算。”
鸿雁不语,只从桌上拿了个茶杯,单手攥着一捏,便听噼啪一阵脆响,那茶杯碎成几片落在地上。
荷香不由倒抽口气,鸿雁看着瘦瘦小小,手上力气竟这般大。
鸿雁只道:“奴婢不敢说是顶尖,只公子当日挑选一行二十人,这二十人当中,奴婢尚可拔得头筹。”
晏庭曜为安代公主挑选的侍女,个个都是出类拔萃,鸿雁既能在其中拔得头筹,那便是极为出色了。徐锦瑟不由暗暗点头。
荷香关心的却是另一处,“听你总说公子,你的主子到底是小姐还是你那公子?”
“自然是小姐。”鸿雁朝行了一礼,“公子将奴婢送入徐家的时候,奴婢就是小姐的人了,从此就只有小姐一个主子。”
“这样、这样才对。”荷香磕磕巴巴的应道。心里却想着,自己可得小心看着这鸿雁,瞧瞧她是不是和嘴上说得一样,对小姐忠心。
徐锦瑟却不担心这个,晏庭曜既将人送到了她身边,如何收服就要看她的手段了。鸿雁的脾性,尚需待日后慢慢了解了。
如此一番,倒是暂且安定了下来。鸿雁便在徐锦瑟身边做了个二等丫鬟,接了墨莲的活儿,与荷香一起贴身服侍。
几日时间转瞬即逝,这一天清早,徐锦瑟正在鸿雁服侍下梳洗,就听荷香急匆匆来报,“姨娘回来了!”
第58章 久违
话音未落,云姨娘便入了房中。
她双眼含泪,见着徐锦瑟,便迫不及待的直奔而来。那眼中的泪顺着两颊滑下,让一向端庄的脸看着颇为狼狈,竟是仪态、姿容都全然不顾了。
待到近了,一把将徐锦瑟搂进怀里,口中连连直呼“我的儿”,那泪珠儿更是接连不断的从眼眶中溢出,不一会儿便打湿了领子。
这模样,直看得荷香一阵心酸,忍不住也偏过头去跟着拭泪——小姐离府这些时日,姨娘也是心里苦啊,毕竟是亲生的母女,想当日姨娘忍痛送小姐出府,心中也必是备受煎熬吧。
徐锦瑟却是一把攥紧了拳头,才能克制自己挣脱的冲动。她被那温暖香软的怀抱搂入的时候,感受到的却是浓浓的不适、以及厌恶。
就是这个看似温暖的怀抱、这种看着关切的神态,整整欺骗了她一世、让她活在谎言与欺骗之中,直到——要了她的性命!
想到此处,徐锦瑟控制不住的全身战栗。好在云姨娘只以为这是久别重逢的激动,并未发现她的异样。
徐锦瑟深吸口气,硬是忍住了心中的不适,强迫自己抬起双手,回抱住云姨娘,叫了一声“姨娘”。因为太过压抑,连声音都在颤抖。
云姨娘听得此声,愈显激动,抱着徐锦瑟痛哭出声。这番真情流露的模样,若徐锦瑟不知真相,定会被感动得忘记当日她苦求魏氏,将自己送出府去的事情。但此刻,她只觉抱着自己的,不似人类温软身躯,倒同毒蛇一般,叫她有种遏制不住的寒意。
徐锦瑟的手在云姨娘身后悄悄攥紧成拳,因为太过克制,那拳头都在不住颤动。
幸而云姨娘哭得几声,便放开了徐锦瑟,左右打量着她,一边看一边还要拭着泪道:“锦瑟,二小姐,你、你没事吧?”那手颤抖着在徐锦瑟身上拂过,最后捧住了她的脸。
“我没事的,姨娘,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徐锦瑟用力咬了咬嘴唇,借着这痛楚逼出几点泪光,方才敢对上云姨娘的双目。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云姨娘不住呢喃着,那柔弱无骨的手在徐锦瑟脸颊上来来回回摩挲几遍,方才道:“你没事就好……太好了……”
那情深之处,便连徐锦瑟都不得不承认她演技甚好。若不是她已知真相,还真察觉不到云姨娘眼眸深处那藏得深深的漠然,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狠厉?
徐锦瑟心头一动,云姨娘这动作,让她突然联想到了徐锦华那白得有些不自然的脸。该不会,云姨娘当初做得那手脚……
只她前世虽在病重时起了些丘疹,却很快消了去,徐锦华若与她一样,想也不至会有什么太大损伤吧……
正想到此处,云姨娘却放开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再整了整衣裳,在旁坐了下来。瞧着除了眼眶微红,又是一副端庄贤淑的姿态。只那口中还不住问着她在庄上过得如何,冬日愈冷,可有添衣。
徐锦瑟只淡淡应了,不怎么热络。心道如此殷切周全、看似关怀备至的询问,哪比得上真正在寒冬时送件衣服。魏氏单只送了地契过去这一点,便将云姨娘这番问候甩得没边了,更何况她还送了宋妈妈与两位护院过来,这般无微不至,才是真正关的模样。
自己前世真是被亲情蒙了眼,竟没发现过云姨娘那副慈爱姿态下的真正心思。
云姨娘只当她因被送去庄子伤了心,低头拭了拭泪,长叹一声,道:“我知你怨我心狠,让你自己出了府,还狠心不去看你,但姨娘也是、也是有苦衷的……”说到此处,竟哽咽到不能言语。
徐锦瑟长长一叹,道:“我不怪姨娘。”
这态度倒叫云姨娘心中沉了沉,当日那种情形,如今徐锦瑟却不怒不闹,显是被寒了心。这可不好。她干脆抓了徐锦瑟的手,道:“二小姐有所不知,当日那情形,我自请将你送出府去,实是为你好。”
“为我好?”这话徐锦瑟两世以来还是头一次听到,前世她昏昏沉沉被送出了府,回来便被云姨娘哭得感动心酸,没再提过此事,倒真没听过云姨娘的解释。
云姨娘只当她心不平,做出个低头拭泪的动作,继续道:“二小姐不知,老爷当年在盛和府遭遇过疫病,留下了心病。那孙大夫既言小姐恐是疫症,我若不主动为小姐求去,老爷激怒之下,还不知要如何处置小姐。”
“我主动提出此事,为老爷夫人解决一桩难题,他们承了这情,自然会对小姐好上几分。小姐以为夫人为何会将那安阳庄子的地契都给了你,还遣了宋妈妈过去,皆是因我母女知情识趣之故啊!”说到此处,云姨娘再忍不住拉住徐锦瑟的胳膊,“小姐莫不以为,夫人为人厚道,便对所有庶出子女一视同仁吗?若不是咱们娘俩如此识趣,你留在府中,成了老爷的眼中钉肉中刺,便是求医问药都成了难题,我一个姨娘,所有的脸面都是老爷夫人给的,拿什么保你性命?”
“我舍了你去,如割肉一般,均是为了二小姐能得夫人援手,保住这性命啊。”说到痛处,云姨娘更是涕泪涟涟。
这一番话,便连荷香听了都止不住流泪。
徐锦瑟却是越听越觉后背发寒。这一番哭诉有理有据,既解释了为何将自己送出府中,还将魏氏的举动归于对她们自请出府这“识趣”举动的恩赏。若自己未识破她的本来面膜,这一番不动声色的挑拨离间,三言两语便能逆转了局面,让自己重被这“生母”的委曲求全打动。
只她既已知晓一切,便觉云姨娘这番做戏简直滴水不漏,更觉要想让自己的身世水落石出,任重而道远了。
但那都是往后,现下,她得先将这场面应付过去才是。徐锦瑟将手背在腰间,狠狠掐了一把腰上软肉,眼眶便是一酸,总算逼出了泪来。
却不敢与云姨娘对视,怕自己瞧着她这副虚伪面孔按耐不住,露出端倪,只低头,小声道:“我知姨娘护我之心,从来不怪你的。”
云姨娘这才心头一松,又道自己原打算求夫人将徐锦瑟送去鸿堰的庄子,那处离云家近,可求她父兄代为照料,也好让徐锦瑟好过几分。没成想徐锦瑟求去了安阳。那里是夫人陪嫁,她便是有心想送些东西,在看到魏氏遣了宋妈妈过去后也不敢妄动了。
徐锦瑟在心中冷笑,那鸿堰的庄子便是前世她被送去之处。她在那病得险死还生,别说云家父子了,便是云家下仆也没见过一个。
说完这些,云姨娘又拉着她,问她身上如何,可是大好了,当日那病是否未留病根?
徐锦瑟只连连点头,道自己病得不重,想是那孙大夫误诊,到了庄上没多久便大好了,只身子还有些虚,尚需小心静养。
云姨娘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又问她在庄中过得可好、可曾被人亏待?
徐锦瑟言一切都好,并未被人亏待。
云姨娘一再追问,徐锦瑟只道宋妈妈为人老成,两位护院也很是忠心,自己在庄子上并未受亏待,反被照料得很好,想是云姨娘一片苦心没有白费,打动了魏氏,自己才能这般便宜。
听得此言,云姨娘脸上表情有一瞬间扭曲,但立即恢复了原样。因徐锦瑟低着头,并未看到,却落入了一旁鸿雁的眼中。
鸿雁心下一动,面上却分毫未露。
云姨娘不放心般,又问荷香,“果如二小姐所说,你们在庄上一切都好?”
荷香下意识的看向徐锦瑟,见徐锦瑟点了点头,才道:“回姨娘,小姐在庄上的确尚好,平日读书练字,倒也不觉无聊,只庄子上终归没有府中舒适,如今回了府来,与姨娘母女团圆,才能说是一切都好呢。”
徐锦瑟心中一突,这才惊觉自己竟忘了叮嘱荷香勿要将庄上事物尽数说与云姨娘。只这时自己若出言打断未免突兀,云姨娘已是顺势问道:“读书练字?小姐往日不是更爱刺绣女红吗?”
荷香正待开口,鸿雁却恰捧了茶过来,打断了这话头。
徐锦瑟顺势露出虚弱之态,只道自己有些体力不支。云姨娘便只得一脸心疼的叮嘱她好好休息,又关切几句,方才离开。
待她走了,徐锦瑟才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演完了这出母慈女孝,这般与云姨娘虚与委蛇的日子,不知还得过多久,只盼她能早日查清自己身世。
待真相大白,方能摆脱这般境地吧。
又见房中荷香与鸿雁,鸿雁这丫头倒是聪慧,许是看出了些什么,只荷香还有些懵懂。自己这般处境,连证据都无,根本无法与人言说。只得略略叮嘱荷香,自己被人掠走之事关系名声,牵扯到那人的一切——包括那几箱子书卷,都勿要与他人提及,包括云姨娘。
此时荷香突然想起来,当日给青芷添妆之时,青芷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在云姨娘处碰到的可疑之人……
那时她还想着,自己虽不明白,但小姐如此聪慧,定能明白青芷的意思。可后来小姐身体突发不适,将她吓得够呛,第二日刘妈妈又落了水,倒叫她把这事儿抛诸脑后了。现在想来,许是姨娘身边儿也不太平吧。
荷香郑重应了,心想着小姐的吩咐,自是不会有错,她暂且想不明白也没什么,只照做便是。待日后,总能知道的。
第59章 初露
徐家初入京城,各种事物亟待安顿。时值冬日,魏氏身体一向病弱,这中馈之事惯例托付给了云姨娘。想是有一阵好忙的。
昨日一番“久别重逢、互诉思念关切之情”的戏码后,徐锦瑟还以为需得好几日才能再见云姨娘,不想第二日中午,云姨娘房中的小丫鬟过来传讯,说是云家来人了,姨娘问小姐要不要去见见。
来传话的小丫头看着眼生,大约便是青芷出嫁后,接替她服侍云姨娘的人了。想到那个曾经莽莽撞撞、却一心为云姨娘的小丫头,最后落得那般下场,徐锦瑟便不由有些唏嘘。
也不知云姨娘如何狠得下心,这般毁她一生。但想到前世的自己,不也被徐锦华害得彻底吗?她又有哪里对不住她们?也只能感叹人心难以捉摸了。
她仍是带了荷香前往,路上,得知那新来的小丫头名唤春生,并不是从承阳跟来,而是在京城重又采买入府的。因着路途遥远,承阳徐府不少仆妇未带入京,且承阳的宅子尚需留人看守,所以入京后,很是采买了一批新人。
春生该是她回府前就入了府的,当日她与徐锦秋一同挑丫鬟时并未见到春生。这又是一个前世不曾见过的人。徐锦瑟隐隐觉得,自她重生以来,命运的轨迹已开始隐隐变动,她所见所闻不同于前世者逐渐增多。
譬如今日云家来人,前世的她便不曾见过。徐锦瑟如此想着,脸上却带着笑,随春生一同走向云姨娘所在耳房。只还没走到,徐锦鸿突地撞了过来。
荷香连忙挡在徐锦瑟身前,被这小胖子撞得一晃,好容易才稳住身形。
“二少爷怎地出来了?顾妈妈没跟着您吗?”春生惊讶道。
徐锦鸿近日偶感风寒,曲姨娘怕他出门冻着,特向魏氏求了恩典,这些时日一直将他关在房中。是以徐锦瑟回来之后,还是头一回见这二弟。
只见徐锦鸿穿着身红色小袄,袖口周围饰以黑毛,瞧着倒比自己走前更圆了。徐锦鸿全没注意到徐锦瑟的视线,见撞上了人,扭头便跑。
他正是好动的年纪,被一连关了半月,早就待不住了。今日好不容易趁着顾妈妈不在偷跑出来,还没怎么玩儿,就撞见了人,第一反应便是要逃。
“春生,还不快抓住二少爷。”这大冬天,再跑一身汗,怕是风寒更要加剧了。徐锦瑟皱眉吩咐道。
春生先是一愣,瞧了眼荷香,才追上去,好容易抱住了徐锦鸿,又听徐锦瑟道:“快将二少爷送回去,姨娘那里我自去便可。若见着顾妈妈就与她说,二少爷擅自跑了出来,叫她日后多注意些。”
春生只得应了。徐锦鸿哪里甘心就这么被送走,左右挣动拳打脚踢的,春生险些抱不住他,连忙快步往东厢房跑去。
见她走得远了徐锦瑟这才往那耳房走去。未走到跟前,便听房内隐有人声传出,下意识的顿住了脚步。
就听房内一陌生男声道:“小妹,你也知爹这些年不容易,好容易才捐了官职,临近年末还需上下打点……”
“打点?”云姨娘冷笑一声,“这些年我托人带回去的银子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两,现今儿还想要?你需得知道,你这妹妹是与人为妾,不是嫁入徐家做了官太太!你与徐家连正经儿亲戚都不是,二哥,你倒叫我拿什么理由去求这银子?”
听这话音,此次来徐家的竟是云家二老爷,似是叫……云贺?徐锦瑟对云家人的印象很有些模糊。
“难道那徐丘松竟敢亏待你?”云贺瞪起眼,“他当日跟爹保证过,会对你好,咱们家才松了口让他娶了你去,不然依小妹你这般才貌,去哪家做那正房太太不成,偏给他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