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最冷血的玩笑

  不知不觉,外面秦未央再次进来了。
  手中拿着几个野果,还有一只肥美的大鱼。
  于他而言,想要在山中寻到食物,并非难事。
  他扫了一眼宇文天兰,那剑已经不晃了,眼见对方并未自杀,不知为何他竟心中有了一丝踏实与放松。
  于他而言,十年戎马,杀的人数不尽,早就凉了某种对于生命的敬畏,但他……其实更喜欢看活人,或者说更喜欢看到一个人,努力的去活着。
  毕竟,杀一个人简单。
  但让一个人活下去,太难了。
  在西北的时候,相对于大胜之后,烽火冲天的辽阔草原,秦未央更喜欢那春意到来之后,嫩黄草芽破土而出,洋溢着一种自然芬芳的草原,他能静静的一个人坐一整天。
  谁人喜欢杀戮?
  不过是无奈与无所选择。
  “不想自杀了?那就活着吧,既然连死都不怕了,活着难不成更可怕吗?”
  秦未央道。
  说完他将手中的果子,分出一半放在了宇文天兰的身边,又捡来干柴将篝火再次点燃了,那只肥美的鱼用树杈穿过,放在了篝火之上烘烤。
  一阵小心的翻烤之后,鱼已经熟了。
  “吃吗,如果决定活下去,就不要拒绝食物,如果感觉吃我给你的食物,很恶心,那么从此刻到我们走出大山分开前,我们可以先撇开仇恨,尝试做一种短暂的朋友。”
  秦未央撕下一块鱼肉道。
  宇文天兰仍旧双眼空洞朝上看着,但下一刻她扭头朝秦未央看来,随后咬牙翻了个身,趴在地上,拿起野果,接过了秦未央递来的鱼肉。
  似如认同了这种所谓的短暂朋友关系。
  她开始大口大口的啃咬野果,然后吞下,原本略带苦涩的果子,似乎成了她口中的美味,但这种粗鲁的吞食动作,在秦未央看来,却跟食物的口味没半分关系。
  她在用恨意,指挥她的身子进食罢了。
  只有吃进去,才能活下去报仇。
  秦未央也静静吃着,又分给了宇文天兰一大半,篝火将两人的影子,照在嶙峋的山壁之上,火苗窜动,让影子若即若离,飘忽不定,吃完一切食物之后,宇文天兰继续仰躺在地上,已不再顾忌自己的任何形象。
  那个曾经高贵冷艳,出场便是明月,傲视群芳的王女,此刻却形如村妇,凌乱邋遢到了极点。
  只是此种样子,反倒让她心中有了某种放松。
  许是那一身王族重担,此刻终于可以暂时卸下。
  成了一个纯粹到连姓名都不再在乎的凡人。
  眼神闪烁看着山洞上方,幽静无比之中,宇文天兰忽然淡淡的问道:“那年你与十万大军被困小龙山整整半年,粮草断绝,还赶上了暴雪,你是怎么带领将士熬过来的?就是吃野果吗?”
  正欲打坐的秦未央微微一怔。
  眼中浮动追忆之色,似如明眸之上,瞬息染上了一丝阴郁的墨色,小龙山之战……与寒池高地一样,是秦未央十年戎马之中,最不愿去回忆的几次战役。
  虽说这些战役他都没败。
  但他也输了。
  因为他输掉了很多兄弟的性命,再也无法补偿,无法追回。
  “你知道小龙山后来怎么了吗?”
  秦未央反问道。
  “不清楚,我只是在龙威防务大学进修的时候,读过这段记载,你作为大夏王朝目前为止战功最高的将领,大学内的很多教材上,都会拿你的经典战役,作为模板去讲解军事。”
  宇文天兰道。
  龙威防务大学,大夏王朝的最高军事学院,谁能在这里留下一丝印记,等于是在军事领域获得了极为瞩目的荣耀,何况是被编写进入教材,被一届一届的国防高材生所仰慕拜读,这应是大夏所有为将之人最高的殊荣,以及最高光的展现了。
  但她说完之后,朝秦未央看去,却发现对方眼中,脸庞上,丝毫得意也没出现,反倒是多了几分惆怅。
  还微微叹了口气。
  “小龙山,后来成了荒山。”
  秦未央道。
  “为什么……那座山,不是方圆百里之内,最葱郁的大山吗?”
  宇文天兰问道。
  “因为……当初十万将士被困半年,那座山上,所有树叶树皮树根都被吃掉了,我至今还记得树根树皮的味道,还记得很多战士,严重营养缺乏,牙龈流着血使劲嚼着树皮的画面。”
  说完,秦未央打坐闭上了眼。
  似乎再不想多说了。
  宇文天兰看着他的脸庞,能发现他的眼珠在眼皮之下颤抖着,可想而知,当年的画面有多悲惨,让一位十年戎马,权倾朝野的万里疆主,时至今日都不能释怀。
  当年小龙山之外,上演了围杀戏码的,是那刚统一了草原数个部落,掌控了几十万公里草原的大蒙王军队,铁骑七十万,威风凛凛,呼啸来去如风,号称雷霆军团,要寂灭整个世界的黑暗,将草原的光明,照耀到大夏的境内!
  只是,大蒙王肆虐了周围数个邦国,却最终还是栽在了西北边境。
  死在了西北九天龙,秦未央的手中。
  那一场绝无仅有,堪称百年来最惨烈的围困大战,整整半年,上百次对阵,都未曾攻下整座山,都未曾彻底饿死冻死山上的十万昆仑军将士。
  其间昆仑军另一支由大将尹震率领的三十万精锐,原本可以自漠北杀入,直接解救小龙山的困局。
  但秦未央未却始终未让尹震过来。
  直到隆冬暴雪到来之后,小龙山落入半年之中最艰难的时刻,尹震才终于接到秦未央的命令,只是这命令并非解救被围困的小龙山。
  而是自漠北出发,连夜奇袭了暴雪后才开始安营扎寨的大蒙王部。
  看似舍近求远,本末倒置。
  实则剑走偏锋,上演了一场围魏救赵的大戏。
  看似落入绝望的战局,也由此开始逆转,最终成就了秦未央的又一场经典战役,并被荣耀的书写在了防务大学的教材之上。
  王部被攻,大蒙王只得率军放弃小龙山,转而去解救王族成员。
  而正猛烈攻打王族部落的尹震,却在大蒙王率军反扑的一刻,依照秦未央的安排,果断放弃即即将得手的王部,掉头迎向了大蒙王的军队。
  那小龙山上被围困了半年的十万将士,也在那一刻,终于冲下山,追向了大蒙王军队。
  最终,在土达尔高地荒凉无比的峡谷之中,与尹震的军队前后夹击,彻底击溃了大蒙王!
  其后半月间,挥师草原,剿杀王部,荡清大蒙王残存的雷霆军团,一举覆灭了又一个草原王的传奇。
  此一战决绝的坚守!
  置死地而后生的气概!
  围魏救赵,前后夹击的精妙部署。
  让龙威防务大学的师生,惊为天人,崇拜仰慕不已,骄傲如宇文天兰这般王女,都曾将此战认真写在自己的笔记之上,将其视为自己将来统军之后,所要达到的最高成就。
  只可惜,她兵败了。
  且,还是败给了那个让她曾经奉为战神,崇拜至极的男人。
  谁人知,她曾经最憧憬的,就是某一天,能单独与这个男人待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出于仰慕的看着对方。
  此刻,这愿望以另一种方式达成之后,她心中所能呈现的,却根本不是喜悦与激动……
  这一切,真宛如上苍开的最冷血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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