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范雪瑶奈何不得他,只得由他去了,楚楠还说着:“我吩咐了下去,你别顾忌这个顾忌那的不传人,你心情开心愉悦才是最要紧的。旁的都无碍。”
“好,明日我就叫人来唱曲,让他们一曲接一曲的唱,听到我开心为止。”范雪瑶笑眯眯地满口答应。
楚楠这才舒坦了,目光落在旁边如意摇车里的三哥儿身上,正睡的香喷喷的,情不自禁露出慈爱的笑容:“三哥儿的洗儿会,如何操办,你心里可有想法?”
听到这话,范雪瑶侧过身子,认真道:“我正要和官家说这事呢,我心想着,这次就不要操办了罢。”
楚楠眼睛微睁,疑惑道:“为何?”洗儿会是孩子的何等大事,也是孩子母亲的体面,宫里妃嫔都巴不得办的越盛大越好,才显得被重视,有脸面。怎么她就不想办了?
“近来听闻两浙兴了水灾,为了这事,官家和大臣们劳心又劳力,眼看着你都熬瘦了。在这关头,为了小儿满月这等小事大加操办,不妥。”范雪瑶柔声和气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两浙水灾确实有些大。年年有灾,年年振恤,不是旱就是水,冰雹、蝗灾的,楚楠早已习以为常。只是近几年两浙水灾频频,虽然朝廷振的起,可灾民失去家园,只靠朝廷赈济,问题有些大罢了。
楚楠一脸不赞同:“两浙水灾之事,朝廷已在处理了。振其谷,免其税,自有灾民的出路。国库还不至于空虚到叫你连给三哥儿洗个身子都担心。”
范雪瑶一听他有些想岔了,还把洗儿会这样的事说成是洗个澡一般,连忙说:“没有,你别想的这么严重。我哪有这样想的?我是想着,这时候你和大臣们都操心操肺,我这边帮不上什么忙,还给三郎办洗儿会,不像样。也非他之福。不若就在殿里面,自家洗洗,再随便做一桌酒菜,热闹热闹也就是了。”
楚楠略一思忖,笑着说道:“不可不可,你说的也有道理,可以不必大操大办。也不能像你说的这样简陋。三郎就这一个满月礼,怎可敷衍了事?这样罢,到三郎满月那日,召宜人与你大嫂入内,你与晋平交往深厚,她闲居公主府,日子也甚是无趣,不如邀她热闹一番。再发帖把与你相好的妃嫔邀请来,凑个趣儿。”
见他说的有条有理,又已经下了决定,范雪瑶不好继续反驳,况且他并没有坚持按宫规来办,这样已经是简洁过后的办法了,便同意了。
只是一样,她道:“官家谁都说起了,可圣人却没有提起……”
这圣人,指的自然是许皇后了。宫里能叫圣人的,也就是太后与帝后三人,她一向管太后叫娘娘,管楚楠叫官家的。
楚楠听了,只是皱眉,淡淡道:“她近来身体不适,不便走动,不必叫她。”
范雪瑶眨了眨眼睛,默默点头。
看来上次许皇后在宫中谣言四起的时候,不仅没有第一时间处置,管理好后宫,反而从中挑拨,给纷乱添了把柴的事,是真的惹恼了楚楠。
自那事后,楚楠很少召见许皇后,更不再去中宫了。这次三哥儿洗儿会连晋平长公主都要请来,却不让许皇后来,摆明了是余气未消,不肯给许皇后做脸了。
楚楠絮絮叨叨的叮咛道:“你还年轻,洗儿会一应器玩之事、仪式,许是心里没数,我下个谕令,让尚仪、尚服全力操持办理,你盯着点就好,不要太操心。她们不敢怠慢。”
想了想,楚楠又道:“还有所需用度,不归在你的宫分里,只管放心安排。”
别看范雪瑶现在是后宫除许皇后之外的第一人,但现在还是嫔,宫分看着是多。只是日常嚼用那是尽够了的。但是宫里哪能关起门,只管自己吃喝住呢?总免不了这人过生辰,那人办花会茶会的。
后宫里,唯有皇后生辰时有定例的赏赐与筵席规制。其余妃嫔是没有的,最多是得脸的嫔妃,生辰时受到太后,皇帝的赏赐。筵席是没有规定的。后妃办生辰宴,邀请几个好友相聚吃酒,宫里是不给出用度的。得自己操办。
人家过生日,你总得送个礼吧。花会、茶会,宫里一概是不管这些事儿的,除了财大气粗,手里有钱的妃子可能会一力主持,但基本都是参与的妃嫔凑个份子。平时宫人服侍的好了,赏些钱,赐些吃食、宫花什么的。这些都是自个儿的宫分。
这是宫里的,再说宫外的。逢年过节的,总该给娘家一些赏赐。这才是体面。
真用起来,宫分还是嫌少。楚楠想着,范雪瑶进宫的时候,只是小官之女出身,能有多少妆奁?纵使这几年他赏赐下不少财物,但平时也是处处都要钱,怕是不够用的。
“升你为贵妃的册文已经拟定好了,等三郎的洗儿会办完就会颁布。到那时候,你会更自在些。倒是这殿,有些逼仄了,还是换个宽绰一些的?”
范雪瑶没有理会升位份的事,只是就迁殿一事道:“迁殿太过繁琐,不换了吧?一则各殿基本都有妃嫔住下了,要换的话,并非我一人迁殿。二则,披香殿距离官家的寓处也近,来往便利。”
楚楠听了话,第一条不在他的为难里面,不过是几处嫔妃调换寓处罢了,算不上什么麻烦事。但是第二条他就听进心里去了。确实,披香殿虽然并非后妃殿里最大的,但是离他的寓处很近。他能几乎日日都来披香殿,哪怕只是坐一坐就走,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路近。换到别的殿,反而没有现在方便。
“你说的有道理,只是这殿从前住着还好,可等你升了贵妃,着实逼仄了。如今又有了三郎,旭儿在东梢间住着,三郎呢?也在东梢间住着,不大像样。”
范雪瑶早想过这个问题了,柔声道:“不是还有熏翠、拂云、绛萼三阁吗?虽然以前是后妃住处,但是空置着,且官家说往后不会让妃嫔住进来……不如就开了阁,待旭儿和三郎稍大一些,搬进去住着也适合。等再过几岁,再与我一起住着,也不像样了。不过这短短几年罢了,总是要搬出去的。”
楚楠思忖一番,虽然就他的想法来说,肯定是想让范雪瑶住的更大更舒适,可既然她喜欢这披香殿,宁愿住的拥挤一点也不想搬,那他也不想勉强她。
“这样……好罢。你喜欢这里,那就不迁殿了。地方是小,不过也有地方小的好处。你们母子现在一处住着,时时都可照看得到。过几年,等他们俩大了,搬出去,身边只有乳娘、宫人。纵使宫规严格,挡不住就有些奸邪钻营之人,为了富贵,千般逢迎,万般讨好,敢于冒着杀头的风险引着皇子乱玩儿,什么都敢叫皇子见着。到那时,只请安见个一次,难免鞭长莫及。该趁他们年幼懵懂的时候,让他们知道些道理。今后才不会被小人蛊惑。”
这些话,是楚楠的亲身经历后的感想。
年幼时,虽然娘娘不受大行皇帝的敬重和宠幸,但他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出生不久就被册立为太子,身为储君,身份无比高贵。当时娘娘对他予以厚望,时时耳提面命,督促他努力,上进,难免叫他感到沉重而厌烦。
而身边围绕的内侍、宫女,为了得到他的宠信,夹带玩物进宫,千方百计地设法鼓动他游玩享乐。
年幼的他难以抵御这些东西的诱惑,不知不觉耽溺其中。那些小人怕娘娘发现,会惩处他们,因此挑拨他与娘娘的母子关系,撺掇他躲避娘娘的召见,对娘娘的吩咐阳奉阴违。
后来,他亲眼看到一个深受先帝宠幸的宦官对娘娘无礼,而娘娘贵为皇后,却只能忍气吞声。正是那一次,他恍然开悟,意识到了自身与娘娘的处境。他主动去见了娘娘,告诉娘娘这些内侍、宫女的所作所为,肃清了身边伺候的人,并从此发奋。
他险些就走上了不归路,如果不是他自己醒悟及时……
范雪瑶装作没有发现他的情绪不对,不想提起他不开心的事,见小金、小红等人掇了盥沐用具过来,便催促道:“身上的汗都要收了,快些擦一擦,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多舒适。”
叹了口气,楚楠把满脑子的回忆抛在脑后,挂上微笑,把帷帐放下,出来转到屏风后擦洗更衣。
内膳房习以为常地紧赶慢赶,造出一桌肴馔,预备送到后面来。
画屏、巧巧几人忙摆桌子,掇椅子,范雪瑶不便起身,楚楠也不想特地来了披香殿,还要在两处用膳,所以就把碧纱橱打开,桌子设在里面。
御膳房把御膳送了来,内侍与宫女站了满院,每个宫女手里都提着一只食盒,沉默静立,等候着里面传膳。过了片刻,竹帘揭起,一个身穿碧纱宫装,头上簪了个珍珠攒成的宫花的宫女出来道:“可以上膳了。”
常来披香殿上膳的宫人都知道,这是深受宠幸的昭仪身边的一等宫女,画屏。
内侍领着宫女进殿,画屏引他们来到碧纱橱,只见碧纱橱槅扇大开,里面榻上卧着个披着青丝,身着碧纱衫,丁点儿脂粉没有,却不损一分姿色的秀美女子。正是才诞育小皇子的范昭仪。
她身旁,身着圆领绣青竹蓝绸袍的官家正侧着身子,微微俯身,神态温柔地与她说着话。
宫女们偷觑一眼,悄然垂首,依次井然有序地将肴馔摆上桌。又一桌,九枚高足髹漆黑牙盘,是各样果子与香药,时新看果高叠七层。
待最后一位宫女将饭碗、羹碗、匙、箸放好,便后退着下去了。楚楠不耐烦挤了一屋子的人,似乎空气都污浊了。摆摆手,让侍膳的人都下去听候传唤。
随后,小膳房也把膳食传了过来。
范雪瑶坐起来,身后一条靠枕嫌矮了点,背后空空的,借不着力。画屏便去抱来一张夏被,折了折,垫在范雪瑶背后叫她靠着。
坐正了身子,她指了指东梢间,让巧巧去把楚煦叫来用午膳。
嫌自己这样披散着头发吃饭不雅观,范雪瑶轻拨散在肩头的青丝:“取支簪子来,把我这头发挽起来。”
蕙姑与月婵忙答应着,走进寝室。打开的多层梳妆匣里收着范雪瑶惯用的簪环首饰,她俩瞧了瞧,不知选哪只好。月婵小声道:“等着用膳呢,随便拿一支吧。”
蕙姑眼睛在那一排簪子上转了一溜儿,取了支金蟾蜍翡翠荷叶白玉簪,她心想,娘子今天穿的碧纱衣,这支白玉簪子是以翡翠雕的荷叶,和碧色相衬。
“就这支吧?”
月婵看了一眼,也觉得好。两人重新出来,双手将簪子递上。
画屏接了,看了一眼,跪在承足上欲替范雪瑶挽发。
范雪瑶看了眼楚楠,虽然楚楠几乎是住在了披香殿,按理说看都该看腻了。可她的宫人见了他,还是心里发怯,没有平时的自在劲儿。
“起来伺候,你这样子,我还得弯腰低头迁就你,多不便利。”
画屏答应了,却不敢上榻,因为楚楠坐的离范雪瑶太近了。没位置叫她上榻去。
范雪瑶轻推了下他,楚楠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角位置给画屏,微笑道:“其实我挽发也挺好的。”
范雪瑶听明白了,却是笑了笑:“这次就算了罢,我这会子沐发不便利,头发油,我又不喜欢头油那样油腻腻,浓的呛人的气味儿,用不惯。等过两日出了月子,梳洗干净了,官家再帮我挽发。”
楚楠看了她头上一眼,明明青丝顺滑黑亮,又不像旁人梳了一罐子的头油那样黏腻厚重,看起来很清爽,丝丝分明。看得人很想上手去摸一摸,让那柔软的发丝从指间穿过。
但想着她平日就爱干净,又爱俏了,月子期间诸多不便,该是叫她很不自在了。恐怕心里很不想让他见到她脏乱的样子,想到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楚楠就不舍得勉强她了。
画屏赶紧双膝跪到榻上,膝行绕到范雪瑶身侧,灵活地给她挽了个髻。
楚楠一直在旁看着画屏挽发的手法,打量着范雪瑶挽好的发髻,就是个随性的家常发髻,简简单单的,没什么难度。这样的他肯定也能挽出来。这簪子见瑶娘戴了许多次,该换些新样式的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父子
“今儿膳房做了什么?”范雪瑶抿了抿鬓发,好像有根乱翘的头发丝儿挠的她耳朵痒痒。
画屏看向小膳房送来的那桌儿肴馔,口中报出菜名儿:“杂菜鸡汁羹、鱼羹、旋炙猪皮肉、炒鳝丝、三鲜笋炒鹌子、烧田鸡、云梦豝儿肉腊、小鸡烧松蕈、枸杞木耳炒淮山药、炒豆皮丝、落花生拌菠菜。”
事先小膳房已经来问过她今天午膳的菜单了,这都是她点的,没有差错。
楚煦刚喜欢上玩沙画,趴在地上弄的一地沙子,自己身上也沾了不少。巧巧过来,一见,忙道:“官家和娘子叫传膳了,快些伺候大皇子更衣,过去用膳。”
春蝶、散花她们听了,忙上手服侍他脱衣裳,略掸了掸小袍子,抖落一地细沙。楚煦认认真真拿着玫瑰花香皂搓在手上,仔仔细细把一双灰扑扑的小肉手洗的干干净净。宫女们又端来一盆干净的温水,跪在地上掇着,他紧紧闭上眼睛,把小脸埋进去,屏住呼吸,口中发出呜呜的哼声,飞快地搓洗自己的脸蛋,把自己憋的直喘粗气。
等他换了身干净的袍子过来时,范雪瑶和楚楠已经用起膳了。
他嘟起嘴巴,不开心地说:“爹、娘好坏,不等我就吃。”
范雪瑶抿唇坏笑:“谁让你来的这么迟?我可是一早就让巧巧去找你了。”
“我要洗脸洗手,还要换衣裳,很忙的!”他用力点头,用来表达自己的‘忙碌’。
范雪瑶笑容更深:“可是,如果你安排好了玩耍的时间,就不会这么赶了。”
楚煦期期艾艾,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想不出辩驳的话,只得鼓着腮帮子,闷不吭声地手脚并用,费力地爬上范雪瑶让木匠特地为他制造的高脚椅子。脚还从楚楠身上擦过。
楚楠看了他一眼,伸手掸了掸袍子,可沾上的一点灰痕却并非用手掸就能去掉的。
“下次脚朝外面。”
刚爬上高脚椅子坐好的楚煦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亲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范雪瑶含笑道:“刚才你的鞋擦到你爹了。”指了指楚楠身上袍子脏掉的地方。
楚煦低头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道痕迹。又抱起小短腿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嗯,是他弄脏的。
“知道了,下次不会了。”他乖巧的认错。
知道楚楠性喜干净整洁,虽然其实楚煦的鞋并不怎么脏,但他依然感到身上不自在。范雪瑶拿过一旁用膳时,备着擦手用的湿手巾,弯腰撩起楚楠的袍子,在那并不明显的灰痕上擦了擦。只是灰罢了,用湿布擦擦就干净了。
楚楠伸手拉她,声音温柔道:“不用擦,你吃饭,一会用完膳我再换一件。”
范雪瑶摇摇头:“没事,这点子痕迹,擦擦就好了。你瞧,已经没了。”湿手巾是拧干的,擦上去那一点潮湿的痕迹一下子就干了。露出袍子原本宝蓝色地柿蒂纹的丝绸面料,已经完全看不出来脏掉的痕迹了。
两人继续用膳,楚煦是个能吃的孩子,一会儿让宫女给他舀鱼羹,一会又要搛菜,红润的小嘴动个不停,眨眼就吃下去一大碗饭菜。要不是他平时也爱玩耍,活动量大,就凭这饭量,他准是个小胖墩。
楚楠见他食欲很好,饭量见长,心内是乐见其成的。
他小时候就是饭量小,因为膳食不合口味,每天总是不想吃,以至于童年时期都是瘦瘦小小的,身子骨弱,学习骑射时委实吃了不少苦头。长子这么能吃,又能玩会跳,今后定是能健康活泼的长大,长成一个身体健壮的郎君。
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不爱吃的人,可是和范雪瑶在一起了,在发现原来自己也是能吃能喝的。以前不爱吃,只是因为御膳房做的不是他爱吃的罢了。
范雪瑶搛了一箸炒鳝丝,送进楚楠碗里,这盘炒鳝丝是热油爆香姜葱蒜,再以酱油、些许砂糖、料酒爆炒鳝丝而成,以胡椒粉调味,最后撒上青蒜段出锅。浓香扑鼻,鳝丝嫩滑,让人食欲大开,伴着米饭吃非常的下饭。
楚楠很喜欢吃浓浓油赤酱的菜式,吃着滑嫩鲜美的鳝丝很喜欢,连连下箸。
只是口味重的菜吃多了,不仅会腻,而且不健康。所以范雪瑶不时给他布些炒豆皮丝和淮山药木耳等清淡爽口的过嘴。
楚煦也喜欢鳝丝,可范雪瑶考虑到爆炒鳝丝又是盐又是酱的,盐分过多,而其他肉类肴馔也是多盐分的,他不能摄取太多盐,所以只让他每样菜吃一点点。不过他毕竟只是个三岁大的孩子,这么多菜,每样吃一口也够了。
“这个好吃,娘,这是什么?”楚煦吃了许多肉,心想自己该吃些蔬菜了,就让宫女给自己搛了些绿油油的拌菠菜,里面的落花生他是第一次吃,之前他太小,范雪瑶怕他会过敏,一直没敢让他吃。前两天试着叫他吃了加了一点儿花生粉的酥糖,没过敏反应。这才放心。
他咀嚼着酥脆喷香的花生米碎碎,圆圆的眼睛都亮起来了。
范雪瑶看了一眼,知道他吃的是花生米,笑道:“是落花生的果仁,喜欢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