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辰王轻笑一声,“顾宁,这人是......江南来的,叫做陆超,医术在那一带都是出了名的,只是性情确实是古怪了些,但生死关天,还是让他去看看令尊令堂的情况吧。”
  顾宁抬头看向陆超,后者故意冲她眨了两下眼,还抬眉笑了笑。
  说起来也是古怪,这人明明外貌是十足十的年老之人,眼神却清澈得很,简直像个少年的眼睛了。
  顾宁脑子飞快地转着,但面上还是做出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来,她哼笑一身,意味不明地看了陆超几眼,“那便有劳这位‘神医’了。”
  “只是,”她又眯着眼补上一句,“若这位神医果真医术高超,能治旁人所不能治,那顾宁绝少不了神医的好处。”
  “反之,若陆神医是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成心消遣我和辰王……”
  顾宁冷笑一声,“那就别怪顾宁翻脸不认人了。”
  辰王想说什么,嗫嚅了几下还是没出声,他转头看着陆超,后者拧眉道:“小姑娘,你这么说话,有点脾气的都得被你气走。”
  “还好,”他咧嘴笑了笑,“看你长得这么标志,这点气我还是能忍的,换了个男的来,我早挎着布包回去了。”
  这人素来嘴上没个把门的,只要见到稍微好看点的小姑娘就要忍不住撩几句,上一世顾宁和他共事,没少在言语上吃他的亏,开始耐不住性子,还和他争几句,后来摸清了这人的门路之后,任他怎么说,就是一句不搭他的话。
  顾宁斜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在前头带着路走了。
  陆超半弯着腰,摸着下巴在床头看着昏迷着的长平侯,顾宁等了半晌也不见这人有什么动作,压低声音问道:“你光这么看着,不号号脉?”
  陆超侧头笑了一下,“我跟那些不争气的能一样么?”
  他嘴里的那些不争气的,就指的是宫里的御医和城中的大夫了。
  旁边的辰王轻声道:“顾宁,陆超不同常人,自有他的法子,你便由着他去吧。”
  顾宁恭敬道:“是,顾宁知道了。”
  她低着头,辰王看不清她的神情,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她眼底一片冰冷。
  天花不是寻常疾病,稍不注意就能感染上,就是府中下人也多躲着服侍这差事,暗地里个个都推脱着,辰王进这屋子时却半点没犹豫,到底是真体恤老臣,还是......
  自己有十足的把握不会染上天花呢?
  陆超在那儿看了大半晌,终于舍得伸出手,把长平侯的眼皮扒开看了一看,刚一看到就“啧”了一声,神情一言难尽。
  顾宁连忙追问:“怎么了?”
  陆超感叹道:“这眼珠子,真亮!难得长平侯四十好几的人了,眼珠子还能这么清亮,真是难得!”
  顾宁长长吸了一口气,勉强把怒气忍了下去。
  陆超扬了扬嘴角,眼里带着笑意道:“跟你开个玩笑,别太紧张了,你那神色盯着我,把我看得不敢下手了,”说完他直起身来,做了个拂去衣上灰尘的动作,“有救。”
  顾宁凑近两步,连这人方才的打趣都顾不上了,她直直地看着陆超的眼睛,“有救?”
  陆超肯定地点点头。
  辰王从后头跟上来,笑着道:“那便最好不过了。”
  陆超沉吟片刻,又道:“只是这医治的方子可能有些麻烦,好些药材都是百八十年不遇见一回的,难得找全。”
  顾宁还没说话,辰王就先开了口,“陆神医只管吩咐,再难找下大力气也总能找见。”
  顾宁看了辰王一眼,立刻又看回来,也跟着点了点头。
  陆超挑挑眉,“那便拿纸笔来吧,我写方子。”
  陆超伏在桌面上,整张脸都快贴在纸上了,顾宁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你这样看得清楚吗?”
  陆超抬起头冲她一笑,羊毫笔的笔尖在他脸上猛地刷了一下,这人眼下瞬间就多了一条黑道道,顾宁还没说什么,这人已经叫起来了,捂着自己的脸躲开顾宁,“我破相了!”
  顾宁:“......”
  顾宁沉默看着面前这人大惊小怪,有心催他继续写,又想起这人脾气古怪,还是忍住没开口。
  陆超两只手交替捂着自己的脸,拼命催促顾宁:“你转过去!转过去别看我!”
  顾宁难耐地抿了抿唇,恨自己为什么多这一句嘴,但到底方子在这人手中,由不得她犟,只能依言转了过去。
  辰王在一旁但笑不语。
  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顾宁听见陆超在后面道:“好了。”
  她转过身去,正看见这人把方子举在眼前,轻飘飘地吹了吹,吹完手指在上头弹了一下,递给顾宁,“好了。”
  顾宁忙不迭接过来看,她并不懂医术,但还是看出上头开出的十几味药材都是极为难得的,她皱着眉头看了片刻,吩咐下去对着方子找,看在库房之中能找着哪些。
  那下人得了令正要下去,顾宁又突然把他喊住,“带盆水上来。”
  陆超凑着脑袋在旁白问:“你要水干什么?”
  给你洗墨迹。
  顾宁正要开口,转过身来却愣了一下,“你脸上的墨迹呢?”
  陆超也跟着愣了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马上又笑了,“我用茶水把它洗了。”
  第42章
  顾宁下意识往桌上看了一眼,上头洒着些茶水,只是杯盏中的茶水非但不见少,反而比端上来的时候还多了些。
  陆超往顾宁面前闪了一步,正巧把她的视线挡住了,“小姑娘心还挺细的嘛。”
  顾宁回神,看着陆超沟壑纵横的脸,一言不发。
  陆超莫名被她看得有些紧张,不自觉在脸上摸了好几下。
  顾宁就这么看了片刻后,忽然展颜一笑,“方才顾宁多有得罪之处,现下给神医赔个不是,神医如不介意的话,不如就留在府上,让顾宁好好招待您。”
  辰王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顾宁一直在暗中观察他,见状笑了一笑,补充道:“也方便照看家父家母的病情。”
  辰王没有立刻应声,沉吟片刻,侧头问陆超道:“陆神医觉得呢?”
  陆超本来事不关己地坐在旁边吃糕点,冷不丁被点到名,糕点差点没呛在喉中,他赶紧喝了一口茶水,缓过劲来睁大眼睛看着顾宁道:“我住这儿能经常看到你吗?”
  顾宁微微笑道:“顾宁一直在府上,神医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顾宁就是。”
  陆超:“好,那我就住这儿,我看大老爷们看够了,想看点小姑娘。”
  辰王不动声色地问陆超道:“神医不用再考虑考虑?府上还有你的包袱呢。”
  陆超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就那么点东西,丢了就丢了,我要住在这儿。”
  辰王眸子一暗,“行,神医怎么方便怎么来。”
  说完这句话,辰王就向顾宁道了别,顾宁客套了一番没把人留住,亲自把辰王送出了府。
  回来以后,陆超还缩在木椅里小口着啃着糕点,顾宁坐到他旁边,定定地看着他。
  陆超被顾宁这么瞧着,啃糕点的动作越来越小,最后实在熬不住转头看她,把糕点盘子往顾宁那边推了推,试探道:“你也想吃?”
  顾宁笑笑,又把东西推了回去,“神医自己吃吧。”
  陆超狐疑地看着她,又伸手往里头拿了一块桂花糕,见顾宁确实只是没什么话要嘱咐他,神色变得自如了些。
  陆超:“老是叫我神医神医的,把咱们俩的距离都拉大了。”
  顾宁早有准备,这人上一世就是这么个鬼样,她从善如流道:“那您说叫什么?”
  陆超:“红红。”
  顾宁缓慢地、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红……红?”
  这人上一世不是说小名是亭亭吗?!
  陆超点点头,“我小名,我奶奶小时候就经常这么叫我。”
  说到这儿,他感慨似的长叹一声,“你这一声,差点没把我泪给催出来。”
  顾宁额角跳了跳,凝固了半晌还是没好意思做这人的奶奶,“嗯……我先带神医去看看住处吧。”
  陆超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从椅子上欠起了身,他伸展了一下身体,正准备说走吧,忽然听到顾宁在旁边低呼了一声。
  “怎么了?”陆超转头,还没看清楚,一杯滚烫的茶水就泼在了他的手上。
  陆超没料到这出,一下没反应过来,愣了。
  顾宁赶紧迎上来,“神医怎么样?有没有烫着?”
  说着就要拿帕子上来给陆超拭茶水。
  陆超默不作声看着,任顾宁在她手上动作,片刻后,他收了那副笑嘻嘻的强调,沉沉看着顾宁:“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完全不是一个老年人的嗓音。
  顾宁擦干净最后那一点茶水,上头露出来一块年轻有弹性的肌肤,和周围苍老干皱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顾宁把浸湿了的帕子丢在桌上,面不改色道:“要看神医问的是什么了。”
  陆超完全不掩饰了,佝偻畏缩的身子直起来,一下子就比顾宁高了许多,他咳了两声,开口道:“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猜到的。”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他笑了笑,“小姑娘挺聪明的。”
  顾宁回以一笑,“这不是得多亏了神医自己?”
  顾宁上一世和陆超相识八年,最后这人都没暴露出半点端倪,这样滴水不露的人,若不是自己主动把破绽暴露出来,他死了别人也是什么都察觉不出来。
  陆超看了桌上的茶水一眼,点头赞许道:“比我想象中聪明。”
  顾宁淡淡地看着陆超,“陆公子特意留在我府上,是有事和我说?”
  这人平日里虽没个正形,却也不到这种程度,死乞白赖地非要留在别人府中,他方才那么说,多半是有什么事要跟顾宁说,而且还需避着辰王。
  陆超重新坐下来,抬着眉毛看着顾宁,“你觉得天花难不难治?”
  顾宁沉吟片刻,“难。”
  陆超笑了笑,只是眼中却无多少笑意,“那你觉得我能治吗?”
  顾宁沉默地和他对视,片刻后开口道:“难说,你不是神医吗?”
  陆超扯了扯嘴角,“这种借口,谁都能胡诌出来。”
  他黑沉沉的眸子直直看着顾宁,“实话跟你说吧,治天花,我一成把握都没有。”
  顾宁眯了眯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急,我虽不擅长治天花,但擅长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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