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虽然这个少年桀骜,跋扈,自负,偶尔自作聪明,无理取闹,甚至胡作非为……但,毕竟是当初自己护着的人。
从最初瞧见他时候的小可怜样儿,到慢慢地成长,一点点地添了心机、羽翼,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所以很不想看到他突然折翼。
除了这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大概是……对徐悯而言,赵踞是最堪为天子的皇嗣,除了他,不管是颇有贤明的庐王也好,还是年纪尚小的邺王也罢,都比不上赵踞有资质。
从在延寿宫里发现颜如璋举止有异,她的心就有些无法安分,虽然知道不该冒昧,仍是撺掇罗红药亲自来看一眼才放心。
在听着皇帝跟罗红药说话的时候,仙草垂着眼皮,做出规矩乖巧的模样,可是心却突然急促地乱跳,这似乎已经超出了担心皇帝的范畴。
仙草微怔:难道是小鹿的心意作祟的缘故?
正莫名地心慌,就听见皇帝说道:“当初那只狗儿真是你收拾了的?”
皇帝没有唤名字,加上她正心不在焉,一时竟没有醒悟。
直到殿内响起了雪茶习惯性的咳嗽,以及罗红药回头提醒:“小鹿……”
仙草忙抬起头。
蓦地对上皇帝凝眉注视的眼神,无端地叫人窒息。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让她无法自制地跟皇帝四目相对,心中有一种什么东西在微微地鼓涌着,促使着她近乎贪婪地打量皇帝的眉眼。
赵踞双眼微微眯起。
雪茶在旁边急的想要上前踹她一脚。
打破这种诡异的寂静的是禹泰起。
“小鹿姑姑。”浑厚的男子的声音响起:“皇上问你话呢,你为何不回答?”
听着禹将军男儿气十足的嗓音,仙草终于再度魂魄归位。
但定神的瞬间,整个人却有些虚脱似的站立不稳,双膝一软,往前扑倒。
仙草顺势跪在地上,她深深呼吸:“奴婢一时走神儿,求皇上恕罪。”
赵踞望着面前那颗有着浓密厚实的头发的脑袋:“你走什么神?”
仙草不敢回忆方才自己所感受到的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奴婢、奴婢在想,方才离开延寿宫的时候,没有叮嘱过叫他们别喂平安咸的东西,它毕竟还小,胃肠受不了。”
赵踞倒吸一口冷气,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在朕面前,你却在想一条狗?”
仙草眨眨眼睛:“皇上方才问奴婢的,好像也是说平安怎么样?哦,皇上问当初是不是奴婢收拾了前平安,那当然是的,奴婢不敢说谎。”
赵踞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不禁冷笑道:“你若不是言之凿凿地说你埋在了御花园牡丹树下,朕倒要怀疑是不是你把平安害死吃了呢。”
仙草忙道:“平安那么可爱,奴婢喜欢它还来不及呢,当初听说它给害死了,奴婢也……流了不少泪呢。”
“够了,”赵踞不耐烦:“朕不想听,你可以滚出去了。”
“是!奴婢遵旨。”仙草痛快地答应了声,麻溜地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退出了寝殿。
罗红药呆呆地看着仙草退出,一时不知自己是不是也要回延寿宫,但是皇帝还没有决定晚上的戏文……
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喜怒无常”的皇帝:“皇上,太后那边……”
“太后那边,朕会亲自去说。”赵踞按捺着心中的烦闷,“你先回去吧。”
罗红药再迟钝也发现了皇帝的不快,当下不敢久留,行了礼后,也缓缓退出了。
直到罗红药也离开了寝殿,皇帝才叹了声。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一声叹息是什么意思。
雪茶又看了一场稀罕,却紧紧地闭着嘴,不敢出声。
只不过他忘了在场还有一个人。
只听禹泰起石破天惊地说道:“皇上好像……很在意那个宫女。”
“嗯?”赵踞起初竟没反应过来,对上禹泰起探究的眼神,皇帝才明白,“什么?”
禹泰起的口吻却淡淡的:“皇上乃是天子,富有四海天下,可纳三千佳丽,率土之滨,不管看中哪个绝色女子,都可以轻易纳入后宫。”
赵踞愣了愣:“你、禹卿你跟朕说这些做什么?”
禹泰起道:“微臣的意思是,若皇上对那宫女有意,大可把她收入后宫,如果只是想一夕之欢,那甚至连收宫都不必,只要幸了她就是了。”
赵踞屏住呼吸。
雪茶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禹泰起所说的每个字他都听的清清楚楚,但是连在一起,却仿佛有人左右开弓,在他脸上连续不断地打着耳刮子,令他耳畔跟脑袋都嗡嗡作响。
半晌,皇帝才道:“笑话!”
这话说的太快,颇有些底气不足,跟赵踞先前遇刺而面不改色的超然气度大相径庭,甚至透出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
禹泰起不言语,只是默默地看着皇帝。
“那样一个贱婢,”皇帝也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当下以不屑地冷笑来挽救,“她也配?”
禹泰起颔首:“那么,臣想向皇上求一件事……”
皇帝暗中调息,假作淡定问道:“禹卿要求什么?”
禹泰起说了一句越发令雪茶闻风丧胆的话:“能否求皇上,把小鹿姑姑赐予臣?”
“咳咳!”雪茶爆发出剧烈的咳嗽。
这次不是习惯性假咳,而是发自内心无法按捺的——他给自己的唾沫狠狠地呛到了。
皇帝虽然没有给呛到,但脸色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第50章
赵踞的脸色无法以言语来形容。
以皇帝对于禹泰起的器重程度,假如禹泰起想要讨宫内的任何一个人,皇帝都绝不会迟疑地立刻恩准。
“你说什么?”但是现在赵踞甚至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禹泰起道:“臣想向皇上讨小鹿姑姑。”
赵踞再度有瞬间的窒息,他盯着面前一表人才的禹泰起,如果一定要形容一下此刻皇帝心中的感觉,那大概是……凤凰突然想不开的看上了一只鸡,实在是如魔似幻,匪夷所思,大为离谱。
但是更加离谱的是,他居然隐隐地有点儿舍不得把这只鸡交出去。
当然,皇帝是绝对不会承认这点的。
***
雪茶公公的双腿有些发软,更叫他难以禁受的是这殿内诡异的气氛。
雪茶瞟一眼赵踞,又看看禹泰起,在惊叹这位禹节度使很不按常理出牌之际,开始偷偷地转身想要溜出去。
原本雪茶是最好看热闹的,但是他自忖今儿这番热闹,乃是一场令人无法消受的大浑水,只怕还没看完,自己就先给在其中溺毙而死了。
雪茶偷偷摸摸往外的时候,皇帝终于开口了。
“禹卿,”赵踞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失态,他尽量和颜悦色的,“好端端的禹卿怎么突然冒出这种想法?据朕所知,你应该……没有跟鹿仙草见过几次吧?”
说到最后一句皇帝忽然有些警觉:会不会那头不安分的鹿趁着自己不注意,又对禹泰起用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禹泰起沉声回答:“臣的确没有见过小鹿姑姑几次。不过看她言谈可喜,行事利落,所以大为称心。”
皇帝正在暗中忖度那想法的可能性,猛地听了这句,心一跳:“不是……你等等,禹卿你要讨她做什么?是当、当侧室?还是……”迟疑着并没有说完。
雪茶已经蹭到了禹泰起身后,但身体虽然往外走,耳朵却还逗留在皇帝身旁,蓦地听了这句,不由又站住了。
只听禹泰起回答说道:“微臣单枪匹马回京,承蒙皇上恩典,赐予暂住的府邸,只是府内并无可靠称心的人打理,微臣觉着小鹿姑姑办事妥帖利落,是个可用之才,自然是想留她在身边儿帮忙打理内外事务。”
“啊?哈哈……”皇帝凝神听着,听到最后竟无端地笑了出声。
他察觉自己笑的太过开心,便又咳嗽了声,装模作样道:“原来如此,是个可用之才啊。”
皇帝在心中对自己先前过度的紧张跟猜疑嗤之以鼻:想来也是,禹泰起毕竟是一品大员,假如她鹿仙草是个有来历的大家闺秀,或许他会求娶为正妻;又或者鹿仙草是个绝色美人,或许他见色起意纳为侧室。
可那个东西不过是个要出身没出身,要姿色没姿色的货色,禹泰起自然不会眼瞎到这种地步。
为了缓和先前怪异的气氛,皇帝故作轻松地笑道:“朕还以为,你是因为在那夏州边境之地,没有见过什么绝色的美人,所以看见了鹿仙草就……殊不知她不过是个中下之姿。”
“臣并不是个急色之人,”禹泰起想了想,继续说道:“但对臣来说,绝色与否并不打紧。若是臣喜欢小鹿姑姑,以后自然也可以叫她暖床。”
皇帝僵住,“暖床”两个字,仿佛电闪雷鸣,叫人无法镇定。
他感觉自己有些消受不了禹将军的天马行空,神来之笔,于是干笑着说道:“想不到、爱卿也是这样豪放不羁之人。”
禹泰起微微一笑。
“只不过也不能饥不择食,”皇帝话锋一转,“这鹿仙草生性悍厉凶恶,爱卿是才回来所以不知道她的恶行劣迹,这宫内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雪茶也很清楚……”
说到这里,赵踞才发现雪茶居然已经退到了殿门口:“你跑到哪里做什么?”
雪茶吓得一激灵:“奴婢方才嗓子痒,怕咳嗽惊了圣驾所以才挪到这里来。”
赵踞倒也没怎么在意,只又对禹泰起道:“禹卿若想有人陪伴,朕其实也想过替你赐婚的事,如果真要行事,朕一定会替禹卿选个秀外慧中,出身高贵,跟你相配之人,绝不会辱没了你。至于鹿仙草还是罢了,禹卿乃是朕器重之人,若让她近身,朕也委实放心不下。”
皇帝说到最后,感觉自己已经表明了心意,略觉满意。
禹泰起不言语,只是默默地看着皇帝。
赵踞道:“怎么了,禹卿还有话说?”
禹泰起:“……”
皇帝都如此用心良苦了,禹将军无话可说。
直到禹泰起退下,赵踞才一掌拍在桌上,气道:“好放肆的家伙。”
身后响起雪茶的回答:“是啊是啊,这禹将军的确太放肆了。”
皇帝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又跑回来的?”
方才雪茶察觉没有危险,早一溜烟地又转了回来。
赵踞却又喝道:“朕不是说禹卿,是说鹿仙草。”
雪茶一呆。
赵踞咬牙说道:“一定是她用了什么手段,不然的话禹泰起不会对她这么上心,是了,上回还特意为她求情……你给朕去细查查,那鹿仙草有没有私底下跟禹泰起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