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节

  老夫人跟没有听见似的,只目光哀戚地看着灵柩。
  她轻轻叹了口气:“到现在也没有下葬啊。”
  “总统”眼睛一亮,面上隐隐似有光华流淌:“夫人,这也是,我想跟您说的。迟迟不下葬,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有伤子孙的福泽呀。毕竟,子嗣凋零是事实。”
  蒋家的儿孙辈就没有长寿的人。
  老夫人的孙子勃然色变,厉声呵斥:“这是我家的家事,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戴着宽边眼镜的“总统”微微笑:“先总统的事是家事也是国事,事关子孙后代的福泽呀。照我说,不如就地安葬,也好早日让先总统入土为安,免得坏了子孙后代的运道。”
  蒋先生大怒:“先祖与先父皆有遗愿安葬大陆。先人留给我们的福泽已够深厚,子孙后代的前程应当自己挣。我们绝不可能因为所谓的风水,就违背了先人的遗愿。你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别家的家务事上。”
  “哎呀,夫人你看,蒋将军,这是误解我的意思了。我真是为了蒋家的福运着想。”
  戴宽边眼镜的男人一副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模样,声音都忍不住叹息了。
  他心中冷笑,这位小蒋先生果然是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倘若不是当初这位太子爷得罪了美国人,也轮不到自己上位。
  “总统”脸上浮着深深的遗憾,一派忧心重重的模样:“夫人,还请您好好考虑,早日让先总统入土为安吧。”
  一直在边上沉默不语的老夫人点点头,居然没有驳斥他的话:“是这个道理,该入土为安了。”
  小蒋先生骇然,差点儿惊呼出声。
  祖母这是怎么了?难道年纪大了之后,居然被人欺到头上都没有任何反应。
  老夫人面上仍旧是一片浓郁到化不开的悲戚之色:“先夫托梦给我,他想念家乡了,日思夜想,不得安眠。”
  “总统”附和着叹息:“早点入土为安就好了。夫人,既然你这次回来了,那就不如尽早落实这件事吧。毕竟,时间拖得越久,越有伤子孙的福泽呀。”
  老夫人点点头:“是要趁早,趁着我合上眼睛之前,赶紧将这些事情做了。”
  “总统”陪着笑:“夫人,您多虑了,您福泽深厚,必当百年安康。”
  老夫人似笑非笑:“我也是蒋家人,想必福泽是厚不了的。”
  “总统”讪笑:“哪里的话,夫人您多思了。”
  老夫人并不理会她的心思,只声音冷冷淡淡:“的确该入土为安了,既然先夫思念家乡,那就移灵家乡安葬吧。”
  “总统”骇然色变,下意识地阻止:“夫人,大陆乃虎狼之地,岂可让先总统九泉之下灵柩还受辱?您忘了吗?蒋家的祖坟当初被谁刨了呀!”
  老夫人神色淡淡的:“现在先夫的雕像被人砍头泼油漆,与鞭尸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家务事,我相信公党这点儿气量还是有的。”
  “总统”绞尽脑汁,试图阻止下定了决心的老妇人:“先总统是中华民国的总统,大陆绝对不肯以国礼相葬。难不成要让先总统九泉之下还受辱?夫人,您请三思,还是安葬于岛内比较合适。”
  他话音刚落,陵园外头就响起吵嚷声,一堆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头上绑着巾带,手上挥舞着旗杆:“魔王,屠夫,外省人滚出台弯。”
  “总统”脸上浮出尴尬的笑,小心翼翼看着老妇人:“您看,现在的学生就是冲动。我们又总不好因言定罪。”
  不想老妇人并没有退让,反而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举步上前,目光平静的看着那群激动的学生:“你们觉得,是外省人害了台弯,对不对?”
  那领头的学生脸上涂着油彩,说话即使不用喇叭也能震得人的鼓膜嗡嗡响:“屠夫刽子手,被公党撵出来的丧家犬,有什么资格做台弯的主人?滚出去,我们台弯不欢迎中国人。”
  老夫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是哪里的学生?我很心痛,你居然数典忘祖。忘记自己的祖先,割裂自己的文化,是最可悲的。总理创五族共和,志在团结;同为汉族,自无所谓独立之理。中华民族势必归于统一。”
  “好!”
  另外一队学生跑出来,大声鼓掌,为老夫人叫好,“台弯孤悬海外,几十年都受制于人,早日统一才能有前途。”
  两派学生争吵起来,个个都面红耳赤。
  眼看局势越来越混乱,“总统”总算想起来自己的职责,赶紧招呼卫队过来护卫老人往外走。
  有年轻的学生激愤难耐,抓起烂西红柿就要往老夫人的脸上砸。
  老妇人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直到那人慌慌张张地松开手,低下脑袋去。
  他的同伴不满地大声喊:“双手沾满鲜血的魔王,凭什么要受我们的祭拜?滚出去,马上滚出台弯。”
  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打仗不可能没有人命损伤的。先夫手上的确沾满了鲜血,那都是侵略者的血。
  先夫不愿意做奴隶,也不愿意国民做奴隶。因为当奴隶当久了,就会忘记自己是自主的人,只会变成提线木偶,被人所利用所蒙蔽。
  这世界最可怕的事情就是瞧不起自己,试图去别人门前摇尾乞怜。
  台弯与大陆不可分割,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不要因为奴隶当久了,就养成了奴性!
  先人的奋斗与牺牲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心甘情愿地当奴隶。脖子上的枷锁去除掉了,心上的枷锁也必须得立刻摒弃。”
  那义愤填膺的女学生愣了一下,第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面前的老太婆。
  呵,这个穷奢极欲,吸着民脂民膏的老妖婆,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居然还敢教训她。
  她抓起手上的旗子,就往老人脸上砸去。她要给这老妖婆的脸上添添彩。
  小蒋先生大骇,赶紧用身体护住祖母。
  他厉声呵斥假模假样的总统,冷笑道:“在先祖父的墓园里,总统眼睁睁看着先总统遗孀受袭而无动于衷,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古今中外再也难找出一件吧。”
  “总统”这才有反应,装模作样地招呼卫队:“还不护好了蒋夫人。”
  老人意兴阑珊地摆摆手:“算了,你们也不用费心。我不是就扶先夫与吾儿灵柩回浙江奉化老家安葬。”
  那叫嚣着岛内独立的学生先是一愣,旋即大喜过望:“滚回去,全都滚回去,早就该滚回去了。”
  另一队学生十分不满:“凭什么?这也是我们的祖国。”
  还有人嚷嚷:“回去,回我们的老家去安葬,大陆跟台弯本就是一体,大陆才是台弯的根源。”
  吵吵嚷嚷声中,无论是想要坚持独立的,还是希望两岸统一的,居然神奇地达成了一致意见。
  那就是希望两位蒋先生的遗体能够回浙江老家安葬,越快越好。
  老妇人容色平静,看也不看身旁面色铁青的党主席,只轻轻地叹气:“既然人心向背,那我还是早点儿陪着先夫回奉化老家吧。”
  “总统”先生当然不愿意这件事情发生,他试图让老妇人知难而退:“夫人,两位先总统究竟以什么身份回大陆安葬呢?难道是客居台弯的普通政客吗?”
  老妇人面色平静:“到底什么身份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事情能不能做成。既然大陆方面说要统一,那我就请他们拿出解决问题的诚意来。”
  “总统”变了脸色:“夫人,您切不可……”
  “切不可什么?”老妇人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难不成你要违背先总统的遗愿,也反对统一?”
  “总统”鼻梁上冒出了油汗,架着的宽框眼镜差点滑落到地上。
  他话在舌头里滚了几滚,终究还是不得不咽下去,只虚虚浮出个笑:“夫人您多虑了,我当然继承先总统的遗志。”
  老妇人点点头,目光平静:“这样就好,否则你可是叛国大罪。意图分裂祖国,大陆出兵可谓师出有名,要真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你就是民国的罪人!”
  第444章 落叶终归根
  春去夏来。
  1994年的夏天, 全球普遍高温。
  即使过了立秋, 又连着起了几场大风, 下了几阵大雨。浙江奉化的8月天,仍旧叫人不敢小觑。
  小蒋先生陪伴祖母下车,赶紧帮忙撑起遮阳伞。
  他不由得语带埋怨:“祖母, 你不必这样心急。天这般热,身体会吃不消的。”
  老妇人却轻声叹了口气:“这件事情拖不得, 夜长梦多, 切不可节外生枝。”
  兹事体大, 哪里容得拖延。
  说话间的功夫,对面走来位扛着锄头的农民。
  小蒋先生赶紧询问:“老先生, 请问蒋家祖坟如何走?”
  那农民立刻指了方向,笑呵呵道:“你们是从台弯过来的吧。”
  小蒋先生惊讶:“您怎么知道的?”
  他自认为普通话还是很标准的。
  那老农笑了起来:“就是你们会喊我先生啊。”
  小蒋先生心念微动,装作不经意的模样:“有很多人过来看蒋家的祖坟吗?”
  “是不少。”老农兴致勃勃,“大家伙儿都等着老蒋跟小蒋赶紧迁过来呢。”
  这个称呼委实不怎么尊重, 然而却透着股说不出的亲热劲,叫祖孙二人都心情微妙。
  老夫人开了口:“你们不讨厌他们吗?”
  “谁?你说老蒋跟小蒋啊。”那老农笑了起来,操着一口别扭的普通话连连摇头,“讨厌他们作甚?他们是打日本鬼子的。只要民族大义没问题, 其他的好商量嘛。你看要是汪精卫, 大家伙儿还不把他的坟给刨了才怪。”
  老妇人微微地笑:“听说蒋家的祖坟也被刨过呀。”
  那老农像是觉得这事情提不上嘴,下意识地抓抓脑袋:“嗐, 那个年月,人不是着了魔怔嘛。无差别对待, 被刨祖坟的可不止老蒋一家。”
  老妇人意味深长:“的确骇人听闻,竟然会有这种事情,真叫人觉得可怕。”
  不想那老农民居然想得挺开:“发过疯也有发过疯的好处呀。你看,那东欧跟苏联都闹腾成那样子了,咱们中国是不是稳稳当当的?
  咱们不上当,是因为那一套哄人的把戏早就是咱们玩剩下的,咱们压根不信。”
  小蒋先生被他奇怪的理论给震惊到了,居然一时间接不上话。
  让老农谈性甚浓,兀自滔滔不绝:“就说你们台弯吧,是不是一堆人不干正事,成天嘴上说说。那叫空谈误国。
  是不是一堆人想抱日本鬼子的大腿?嘿,傻不傻?穷家破业当个自在人,也比硬贴上去做二等公民强啊。
  你看看就是帝王将相的时候,奴才过得再好,但凡有点儿血性的人家,都不会愿意上去给人当奴才。”
  小蒋先生也来了兴致:“您老人家还知道二等公民。”
  那老农民语气自豪:“我们家家户户都有广播电视,我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听人家说总能听明白吧。”
  一行人往前走,迎面撞上几个年轻学生,每人手里头都捧着吃红彤彤的大蜜桃啃着,一边吃还一边笑着夸甜。
  老农听了自豪的很,居然还抽空点评一局:“我们奉化的晚玉露是琼浆玉露,吃了就没有不说好的。”
  他还回头邀请台弯客人,“我家就有,你们拜祭完了可以去我家现摘现吃。”
  扎着小辫子的女学生从自己的男同伴手中接过手帕,擦了擦手,笑嘻嘻地跟老农民打招呼:“钟爷爷,你们说什么呢?我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那老农唾沫横飞,半天含蓄都不会:“再说台弯人傻呢,好好的自己不当,非得认日本鬼子当爹。”
  小蒋先生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也不是所有人,那都是少部分鬼迷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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