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她当然不满意。
她怎么可能会满意?
她要得是王慎的心,要得是滔天的权势和富贵,要得是王家的当家主母,她要那些所有看不起她的人,匍匐在她的脚边……可如今呢?她又得到了什么?编织的锦绣谎言被揭穿,期盼的孩子没了,就连一心疼爱的女儿也在最需要的时候,不在她的身边。
她所希望的、想要的,都没有得到。
她仍是卑贱的身份,匍匐在这些人的脚下,只能仰视着她们。
可她不满意又有什么用?
诡计技穷、穷途末路,她已经什么都没了。
王慎已经不再相信她说的话,她所倚仗的孩子也没了,她还能怎么斗,还能怎么争?
王珺看着周慧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却没再说话,她只是收回了手站起了身,任由她重新伏在地上。而后是握着帕子,似是在擦掉什么污秽一般,擦拭自己的手,等到重新坐回到了圆墩上,才又居高临下得望着她,继续说道:“想知道你的女儿为什么不来看你吗?”
周慧先前一直伏在地上不曾说话,在听到这句的时候却终于抬起了脸。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王珺。
她虽然没说话,可脸上的神色却表露出来,她的确想知道,为什么阿雅不在自己的身边。那个被她疼爱了十多年的女儿,为什么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不在她的身边。
“因为……”
王珺的嗓音很轻,语调却有些微微扬起,像是惑人心魂的妖孽一般,眼尾微挑、唇角微翘,看着她缓缓说道:“因为,我说我会给她一个好前程,让她可以不用跟你一样去那孤寂的家庙。”
“所以她乖巧得同意了我所有的要求。”
“你的女儿真是像极了你,一样的聪慧,一样的为了权势而不择手段。”
说到这,王珺轻轻“啊”了一声,像是遗忘了什么似得,忙又说道:“瞧我都忘了,就在午间,你在这里生死不知的时候,你的女儿跪在众人面前,揭露了你所有的事……你是如何苦心积虑要进入王家的,当日你见红的真相又究竟是什么?”
“你的那位好女儿,都一五一十说出来了。”
“如今这府中上下,都在啐骂着你,为了自己的地位,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利用,周慧,你可真是好手段。”
周慧在听到先前那句“你在这里生死不知的时候,你的女儿跪在众人面前,揭露了你所有的事”便已经懵了。
她想说句,不可能,阿雅不会这么对她的。
可女儿是她教养的。
阿雅是个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不过。
午间在客栈,她惧怕王七娘可以不顾她,如今自然也可以为了以后的前程而说出那些话。
周慧心中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像是无数根针狠狠得刺在心口,让她疼得连句话都说不出。她这一辈子,算计过许多人,也害过许多人。
可只有对林雅,对这个女儿,她从来没有伤害过她。
这个女儿与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是她最得力的作品,也是她的骄傲,可此时,此时这个少女坐在她的面前,轻飘飘得与她说着她的女儿做得那些事。
她的女儿,竟然为了前程背叛了……她。
这让她怎么接受?
她想冲出去,问一问她的阿雅,可她四肢无力,连动都动不了。她只能伏在地上,无声得哭泣着,她完了,彻底完了……
所有隐藏的真相都被揭露,见红的事被揭发,她的孩子也没了,就连她的女儿都背叛了她,她什么都没有了。
去了家庙,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回来。
她希冀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最终得到的却只是一个老死家庙的结果?
她怎么能接受?
她不能接受!
周慧修长的手指在地面上一寸又一村得划着,因为用力,甚至连指甲都脱落了好几片。她想呐喊,可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似得,什么都说不出,她想用尽全力杀了眼前这个女人,却没有丝毫的力气。
她只能犹如一滩死水一样,伏在这个地上,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瞧你现在这幅样子,真是可怜呐。”这是一天之内,王珺第二回说这样的话,头一回对林雅,第二回对周慧,她忍不住想,在前世,母亲和弟弟死的时候,她伏在他们身上哭着的时候,这对母女是不是也曾用这样轻飘飘的语气,看着她说着这样的话。
“瞧,那个女人,真可怜呐。”
是啊,那个时候的她多可怜,一心以为的好姐妹,以及这个被她称为“周姨”的长辈,联手害死了她的母亲和弟弟。
可她却像个傻子一样,不仅不知道,还把她们当做至亲一样。
那个时候的她,真是可怜至极。
王珺想到这的时候,很久没有波动的心情,终于有了一瞬的变化,可也不过一个呼吸间的光景,她便又恢复如常了。她仍旧垂着一双眼,握着帕子轻轻扫了扫衣摆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而后是看着周慧说道:“收起你的眼泪。”
“你的滔天富贵是没了,可不是还有你的女儿吗?我既然应允了她,自然会好生帮她的。”
周慧听到这一句,哭音戛然而止,她仰着头,脸上满是泪水,眼中俱是狐疑和不信。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却轻轻笑了,她弯下腰附在周慧的耳边,眉目弯弯,轻声说道:“你说,让她嫁给魏王,好不好?”
第86章 (二更)
魏王两字,落入周慧的耳中,让她身形一震。
即便身处内院,她也知道魏王是什么人,大燕朝除了那位东宫太子之外最享有盛誉的皇子,也是时下众皇子之中最有能力荣登宝座的男人,更是王家给王珺安排的夫君……倘若阿雅真能嫁给魏王,那么日后别说这荣华富贵,就连那滔天的权势都享得。
只是……
怎么可能?
魏王无论是身世还是品性,就连相貌,都是没得说的,这个男人不知被多少长安贵女青睐,就连阿雅……她也曾听她无数回提起过这个名字。
如果成婚,魏王必定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王珺怎么可能会把这样好的一段姻缘送给阿雅?
除非她是疯了。
可看着眼前这一张容色明艳又神色清明的面容,她怎么可能是疯了?周慧心下不明王珺的做法,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拧着眉,咬着唇,过了很久才哑声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绝不相信王珺会这么好心。
王珺听出她话中的不敢置信,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笑。而后,她站直了身子,垂着一双眼,居高临下得看着周慧,仍是好声好气得与人说道:“我不是与你说了,我会给你女儿一场滔天富贵。”
“可惜,你可能看不到了。”
察觉到地上那个仰头望着她的女人,神色陡然一变,王珺也只是朝人淡淡一笑:“好了,夜深了,周姨娘也该好生就寝了。”
这话说完,她也未再理会周慧,只是转身往外走去。
门被推开,外间候着三两丫鬟,各个低着头,见她出来便纷纷福身问安,神态恭敬。
王珺耳听着这些问安声也只是点了点头,等到把手放在连枝胳膊上的时候,又往身后的屋子看去一眼,而后是朝几人淡淡吩咐道:“照顾好里头那位,等明日开早便送出去。”
“是。”
……
翌日清晨。
王珺刚醒来便从连枝口中得到周慧已经被送出去的消息。
连枝一面替她穿着衣,一面是同她说道:“周姨娘被送出去的时候,还一直再唤那位的名字,偏偏那位躲在屋中,连个面都不肯露。”说到这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咂叹一句:“往日觉得这对母女情深,如今才发现有句话还真是说得不假。”
“大难临头各自飞,就连这牵扯了血缘的情分也是如此。”
王珺听着这一句,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林雅如今这幅模样,也是周慧一手教导出来的,当初周慧为了那富贵荣华可以亲手杀了疼爱自己多年的夫君,那么耳濡目染之下的林雅,自然也可以为了那些权势富贵放弃这母女情分。
家庙的冷清,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如花似玉还未及笈的小姑娘,哪里肯让自己余后大半生湮没在那个地方?
衣裳已经穿好,连枝扶着人走向铜镜的时候,似是想到什么,又问了一句:“您真打算予那位一个好前程?”她心里对林雅的表现是不舒服的,这个人连对自己疼爱有加的母亲都能如此,若真让她得了富贵荣华,保不准日后回头该怎么使坏。
她怕日后林雅得了权势,回头又要来找郡主的麻烦。
王珺听出她话中的担心,却只是轻轻笑了下,她任由连枝替她梳着发,而后是从妆盒之中挑了一支珍珠步摇递给人,缓缓笑道:“我是想给她,只她却未必肯信。”
林雅那个性子,她最是清楚不过。
这个人啊,又爱算计又多疑,又怎么可能会相信她所说的?
不过她既然想要,她自然是会帮她的,那个被她当做珍宝般的男人,于她而言不过是个恶心不堪的畜生罢了。拿着胭脂轻轻抹了一回脸颊,等到绯色红晕慢慢晕染开来,王珺才又说道:“莱茵阁的人,照旧看着。”
“她要是想出门,或是做什么,且由着她去。”
连枝闻言,替她梳发的动作一顿。她张口想问些什么,可看着铜镜中那个神色冷清的女子,到底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约莫一刻后,王珺一应拾掇好,便带着连枝朝正院去了。
她去的时候天色还早,可正院却已经有不少人在洒扫了,瞧见她过来自是纷纷行了一礼,恭声问她安好,王珺也没有理会,等走进屋中,看着端坐在软榻上的女子才露出一抹柔和而又娇俏的笑:“母亲。”
崔柔原先正背身坐着,听见声响才回眸看来。
待瞧见立在帘边的王珺,也跟着露出一抹笑来,她一面朝人招手,一面是温声道:“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昨儿夜里睡得早,今晨醒得也早……”王珺笑着把这话说完,等明和替她解下外头的披风才朝人走去,而后是又细细看了一回崔柔的面容,见她神色如常、不悲不喜,心下微一思忖便道:“母亲,那人已经被送走了。”
那人说得是谁,满屋众人都知道。
周姨娘去得早,也没闹出什么声响,可该知道的人自然是早早就得了消息的。
早在周慧出门的时候,便有人向崔柔来禀报了。先前崔柔没什么表现,如今亦是,她只是挂着一抹素日里的温和笑容,温声道:“嗯,我知道了。”
看着母亲这样的表现,王珺心下是有些奇怪的,这一抹奇怪,其实从昨日就开始了。无论是昨日林雅当众说出周慧的所作所为,还是知晓周慧没了孩子,母亲都是这样平平静静的,不悲也不喜。
想了想,等到明和上了茶,她便挥手让众人都退下了。
帘起帘落,屋子里一众丫鬟都退了出去,伴随着那脚步声越行越远,屋子里也就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人。
王珺一瞬不瞬地看着崔柔,却是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问道:“母亲,您不高兴吗?”
她以为洗脱了冤屈,看着周慧离开,母亲会高兴的。
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就好像这些事与她无关一样。
崔柔耳听着这话,没有回答她的话。
她只是抬着那对温和的双目,温柔而又包容得望着王珺,而后柔声问道:“这些都是娇娇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