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节

  “本王知道你们远昭一直有当面对质的说法,如今侯爷丢十几具尸体到本王面前,这是什么理?”
  忽鞑还想跟楚怀安讲道理,楚怀安冷冷一笑,指着那些尸首:“王上,你还能看见这些尸体,本侯已经很给你面子了,若是在京城有人敢对本侯不敬,本侯会直接把人宰了喂狗!”
  他就是这样一个混不吝的人,他要讲理的时候他就是理,他不讲理的时候,什么理都是狗屁!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忽鞑也了解了他的脾性,扯了那层和善的伪装,露出胡人天性里的凶残野性:“侯爷今日把这些尸体丢过来想做什么?”
  他问着,驿站里的胡人勇士全都涌出来,拿着刀挡在忽鞑面前。
  杀戮,一触即发。
  楚怀安面不改色,随意扫过这些人,目光最终还是轻飘飘的落在忽鞑身上:“这些人死都死了,本侯只是想让王上看看认不认识他们,万一是王上离开领地以后,族内发生内乱有欲图不轨之人派人来谋害本侯,以挑拨远昭与王上的友好关系呢?”
  楚怀安煞有其事的猜测,三言两语间竟是挑拨起了忽鞑与自己人的关系。
  “侯爷放心,我族族人最讲究忠诚,从生下来灵魂都是献祭给王室的,并不会像中原人这样狡诈贪婪!”
  忽鞑笃定的说,夹枪带棒,将远昭国人损了一遍。
  楚怀安不置可否,瞧着那十几具尸首道:“既然如此,那这些人就交给王上处理了,还望王上早日命人查明他们的动机意图,届时回京以后,也好跟天子当面解释缘由!”
  楚怀安是咬死了这十几个人偷袭的自己,如果不是别有用心的人派了人来偷袭盟国皇室宗亲,那又是谁出于什么样的意图命令的呢?
  忽鞑知道这些人干什么去了,却不敢明说,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用胡语交代:“来人,把这些尸首运回领土,命人彻查此事!”
  处理完这件事,忽鞑看着楚怀安:“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侯爷打算什么时候继续启程?”
  “本侯遇袭受了惊,需再将养几日才能启程,王上若是着急赶路的话,可以自己先走。”楚怀安懒洋洋的说,似乎丝毫不在意忽鞑与使臣团会在远昭国内出点什么事。
  忽鞑的脸沉下去,他虽是胡人统领,可没有楚怀安和通关文书,就算先走也根本到不了皇城。
  心中憋闷,忽鞑转身回了驿站房间,那些个胡人勇士也都收了刀回到屋里保护忽鞑。
  楚怀安偏头和陆戟对视一眼,陆戟理理衣襟,也准备回去继续盯着忽鞑,被楚怀安伸手挡住:“没受伤吧?”
  问着话,他的眼神落在陆戟肩上衣服口子上,陆戟摇摇头:“无碍。”
  只有简短的两个字,从骨子里透出冷漠疏离,是他面对正经事时惯有的态度。
  楚怀安皱眉,有些不得劲,整个人直接挡在陆戟面前:“你没什么想问我的?”
  陆戟看着他,黑亮的眸子平静无波:“阿梨若是出了什么事,侯爷刚刚应该不会跟忽鞑说那么多废话。”
  陆戟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对什么都能第一时间做出最准确的判断,从楚怀安刚刚的表现他可以确定,苏梨还活着。
  楚怀安也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知为何,心脏尖锐的疼了一下。
  只要人活着,就不用担心了吗?
  不用问一下她受没受伤,伤得严不严重,又遭遇了什么吗?
  她受了很严重的伤,躺在医馆昏迷不醒,还被人挖了至亲之人的坟,分尸送到她面前,这么多事都压在她一个人肩上,这些难道都不重要吗?
  心脏越来越疼,楚怀安一把拽住陆戟的手往前走。
  “侯爷,去哪儿?”陆戟低声问,并没有要顺从的跟着楚怀安走的意思,忽鞑还在驿馆,他不能离开太远。
  “跟我去看她!”楚怀安命令,陆戟停下,将手挣脱出来,楚怀安被他这个举动激得炸了,咬着牙低吼:“她昏迷两天了,情况很危急,而且……”
  话没说完,被陆戟打断:“我不是大夫,就算守在她身边也没有用,忽鞑此行意图不明,不能疏忽大意。”
  他在战场见过了太多生死,早就撇开感情,永远用最理智的头脑分析事情的轻重缓急。
  楚怀安听得太阳穴突突的跳。
  他想这是个什么人?在这种时候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他这样也能骗别人对他死心塌地吗?如果自己去晚了一步,那个叫苏梨的女子死了呢?他难道也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守着忽鞑吗?
  “你和我都他妈是反臣了,还有什么不能大意的?”楚怀安咬着牙质问,胸腔被怒火灼得发疼,陆戟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是不是反臣,我心里清楚,只要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君……”
  话没说完,楚怀安一拳揍到陆戟脸上,陆戟毫无防备,亦或者有防备,却没有与他动手,由着那不遗余力的一拳落到自己脸上。
  颧骨传来剧痛,踉跄着后退两步稳住身形,楚怀安冲过来揪住他的衣领质问:“要是她死了呢?你就对她无愧吗?”
  她为了你千里迢迢从边关回了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京都,她为了你只身搅乱整个朝堂,她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你无愧于天地君民,就能有愧于她吗?
  后面的话楚怀安没有问出来,但陆戟很清楚他要说的是什么。
  陆戟垂眸,浓密的眉睫极细微的颤了颤:“我从未要求她为我做什么。”
  我从未要求她为我做什么,她做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所以我不必愧疚。
  嘭!
  楚怀安又打了陆戟一拳,这一拳比刚刚更重,陆戟偏头,唇角溢出血来,脸颊浮起大片紫胀淤青。
  陆戟抬手擦去唇角的血渍,表情波澜不惊,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楚怀安还是不解气,拳头再度高高举起,忽然听见陆戟低声道:“这些年阿梨跟着我吃了很多苦头,侯爷若是真心为她好,这次她伤好了以后,侯爷不妨好好规劝于她,让她不要再跟我……”
  “你他妈给我闭嘴!”楚怀安怒吼,一把推开陆戟:“我要怎样对她是我的事,我跟你交情不好,有什么话,你最好自己当面跟她说!”
  吼完,楚怀安转身大步离开。
  陆戟理理被他揪得皱巴巴的衣领,面色沉静的走进驿馆,好像刚刚的争执根本没有发生过。
  驿馆里,刚刚那两个跟陆戟交手的胡人勇士见陆戟脸上挂了彩,脸上浮起不怀好意的笑,像是嘲讽,叫人心里极不舒服。
  陆戟全当做没有看见,上楼走到忽鞑住的房间抬手敲了敲门。
  门响两声,忽鞑拉开房门,脸上还有余怒未消,看见陆戟,眼底闪过阴鹜,尚未开口就听见陆戟幽幽道:“卑职只是来看看王上是否还安然在屋里,最近贡州似乎不太安宁。”
  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分明是要确定忽鞑是不是偷偷离开房间去了别处。
  忽鞑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那条横亘半边脸的伤痕变得狰狞,他知道陆戟是头狼崽子,一旦锁定猎物,就打死都不会再松口。
  五年前他根本就不应该招惹他!
  被楚怀安堵了一肚子的气,忽鞑不由得开口:“陆将军,你杀了我族那么多勇士,受了那么多伤,却被革了职,如今还屈居在一个纨绔王爷手下,你们口中所谓的天子,真的值得你这样为他卖命吗?”
  “……”
  陆戟没有说话,只站在门口看着屋里,像一团棉花,轻易地将忽鞑的敌意吸纳消磨。
  这样的反应真的很容易激起旁人心中的怒火,可这里不是在战场上,忽鞑也不能随意地亮出自己的兵器和陆戟打一架。
  鹰钩一样的眼眸和陆戟幽深坚定的眸光相撞,迸射出雄性最原始野性的厮杀搏斗,明明忽鞑的个头比陆戟高壮了很多,但两人站在一起,气势却不相上下。
  良久,忽鞑忽的收敛了气息,抬手沿着脸上的伤痕轨迹摸了两圈,露出一个诡异的笑:“说起来,你父亲和当年相比,好像老了很多了呢。”
  他突然提起了陆啸,毫无征兆的,突兀得让人骨头缝里都不舒服极了。
  陆戟的眼珠转了转,看见那日被楚怀安割断的装饰物被修复又回到他脖子上。
  使臣团入京那天本该扔到城墙之上的装饰物,被他截下了,忽鞑的挑衅,意味着忽鞑的挑衅,也是他应下的,与旁人无关。
  注意到陆戟的目光,忽鞑脸上的笑意微敛,不过很快他便想到了什么,笑容扩大,露出两排白得晃眼的牙:“你说,如果本王向你们的天子提出要求,他会不会答应给你和本王的公主赐婚?”
  忽鞑问,因为这个假设而感到无比愉悦,好像已经看见陆戟身穿大红喜袍风光迎娶忽宛颜的场景。
  赫赫有名的镇边大将军,世代忠良的人,却娶了一个胡人女子做将军夫人,这该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啊!
  陆戟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他块木头,没有更多的情绪变化,忽鞑兀自开心了一番才关上房门。
  陆戟背脊挺直的站在屋外,谁也不知道他垂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青筋寸寸暴起,用尽了所有的克制力才没有一拳打在忽鞑脸上!
  与此同时,楚怀安怒气冲冲的冲进医馆,医馆伙计见他杀气冲天,早就远远地躲开,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进安珏所在的房间,不多时,房间里传出痛苦至极的呜咽。
  再出来时,他身上的暴戾少了一些,只是身上染上几分血腥,衣摆处甚至溅了几滴血,在他身后的房间,安珏右脚小腿以下只剩下白森森的骨头哒哒的往下滴着血。
  到苏梨房间的时候,大夫又在帮她施针,楚怀安双手环胸在旁边看完了整个过程,中间苏梨吐了几口血,又继续昏睡过去。
  施完针,大夫离开,医馆里的小丫鬟端了一盆热水要帮苏梨擦汗,楚怀安接过盆把小丫头赶出去。
  刚拧了帕子帮苏梨擦汗,苏梨便幽幽的睁开眼睛。
  她恢复了一点意识,整个人却很虚弱,脸色惨白不说,眼神也很是涣散,楚怀安只当她还没有清醒,抬手覆上她的眼睛:“没事,睡吧。”
  苏梨却并没有像前两天那样睡过去,她试图动手把他的手推开,却牵动伤口倒抽了口冷气。
  楚怀安连忙压住她的胳膊:“别乱动!”
  这一次她伤得很重,右手腕骨错位,左肩被箭贯穿也伤到了筋络,以后的行动恐怕都要受影响。
  痛得狠了,苏梨倒是更加清醒,眨眨眼睛,确认般开口:“侯爷?”
  “是我。”楚怀安点头,将帕子叠成小块放在她额头上:“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喝。”
  楚怀安说完转身帮她倒了杯水,小口小口喝完,喉咙的干渴舒缓许多,苏梨也想好了措辞:“侯爷怎么知道我在地下城?你见到四方镖局的人了?”
  “嗯。”
  “那侯爷看到我写的信了?”苏梨追问,楚怀安顿了一下,把茶杯放到一边:“看了。”
  他的表情讳莫如深,苏梨一时不知道他有何感想,犹豫了一下道:“这遗旨出来的突然,恐怕是背后有人心怀不轨,想以此挑拨侯爷与陛下之间的关系,侯爷莫要中了旁人的计!”
  苏梨的语气里夹着一丝焦急,她知道楚怀安对皇位并不上心,但这一路还不知道有没有发生别的变故,万一他改变主意了呢?
  “你觉得我适合当皇帝吗?”
  楚怀安问,苏梨眼皮一跳与他对视,竟从他眸底看到几分认真。
  他竟然在认真的考虑他适不适合做皇帝这件事!
  心底震惊,苏梨没敢贸然回答,思忖许久,苏梨尽量平和的开口:“且不说侯爷适不适合称帝,如果侯爷要顺应旁人拥护继位,与陛下必然有一战,如今胡人又蠢蠢欲动,这个时候,内忧外患一起爆发,最终结果会如何,恐怕难以预料,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硝烟一起,黎民将颠沛流离,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如果陛下因为这一道遗旨要置我于死地呢?”
  “陛下不会的!”
  苏梨笃定的说,清澈的眸子是不容置疑的坚信。
  那闪亮的眸光晃了楚怀安的眼,惑人心魄一般,他抬手用指腹在苏梨眼角擦了一下:“你怎么能肯定不会?几日之前,有八十人奉了太后的口谕,要提反臣的首级回京复命呢。”
  那八十个人,杀得他手腕都酸了,整个人像在血泊里蹚了一次。
  苏梨诧异,楚怀安想起什么,扬起脑袋,将下巴处还很新鲜的伤疤指给苏梨看:“喏,若不是爷躲得快,这一箭就该从这里,直接穿透天灵盖了。”
  楚怀安说着在自己的下颚戳了一下。
  “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苏梨讷讷的问,楚怀安拿起她额头上的帕子又拧了遍水重新放好:“他们身上带着太后的信物,那么多人看着,还有得假?”
  楚怀安反问,苏梨皱眉思索,楚怀安越来越见不得她皱眉的模样,抬手在她眉心揉了一下:“他们要杀的是我,你皱什么眉?”
  说完不等苏梨回答又自言自语:“你说太后的懿旨要传出宫,还要派那么多人离京,陛下他真的能不知道吗?”
  应该不会不知道吧,毕竟他连太医院的出诊记录都能调出来做对比,在京城形势这样紧张的时候,怎么会不盯紧宫里所有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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