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姑母自谦了,什么市井,咱们周家却也是世代勋贵,自前朝就如此。”周小荷道。
周氏愣了下,转而好笑地看着周小荷,伸手狠狠点了她脑壳一下,“你这丫头!与公主的尊贵出身相比,你我不是出身市井,还出身什么地方?”
周小荷不甘心地瘪嘴。
至次日清晨,原本歇了一夜的大雨又下起来。李崇义等人不得不因此延后一日出发。
也是因外面下着大雨,没什么乐趣,李崇义就和周氏商量,不如把人都叫齐了,凑在一桌行酒令,大家一起热闹一下,也刚好驱走这阴雨连绵的天气给人带来的燥郁。
周氏连忙应和道:“好主意,妾身这就去张罗。”
没多久,酒菜就在王府的凭栏阁备齐了。众人受邀来此,登于阁楼。高处观雨,喝酒作诗,倒别有一番乐趣。
李明达对此却没什么兴致,而且她心里也清楚,有她在,李崇义那些少年们都拘谨都会不自在。因李崇义一请人喝酒的时候,都喜欢有舞姬歌姬相伴,而李明达却不爱看那些,遂李崇义打发三拨人来邀请他,李明达仍是坚决回绝。
李崇义却未多想,只觉得李明达不来,倒显得自己有些怠慢她,遂让郡王妃周氏去请。
周氏却不愿,“既然公主是此意思,我们强逼岂不惹人嫌?再说公主的顾虑我也清楚,你们就只管自己痛快玩去便好。”
“我不叫那些不该来的。”李崇义忙道。
“往日你可不这样,我看公主是瞧透你了。何不就此享乐,今天怎么忽然较真一定要请她,可是有事?”
“我听说公主在安州案里出了不少力,而今这慈州刺史身亡另有内情一事,既然已经报了上去,那就是压在我肩头一桩不得不破解的事。不然圣人还有这晋州的诸多百姓,都会瞧不上我。”
周氏笑叹摇头,只觉得李崇义多想,让他尽力而为就好。
“你是未曾见过那些百姓瞧我的眼神什么样,就好像是我杀死了那张顺义夫妻一般。”李崇义说罢,转即又对周氏道,“昨日我亲自提审了张顺心,发现其所提供的线索其实没什么好用的地方,就是管家一封信。”
“因一封不知真假的信,就去当众跳楼,逼着郡王您不得已作保应下这个案子。这张顺心却是有些手段。”周氏叹,转即又嘱咐李成义,此去慈州定要万般小心,以防凶徒再使用同样的手段对他。
“他要来了还很好了,我还正愁没有办法拿到他。”李崇义厉害道。
周氏忽想起一事道:“对了,我听闻尉迟二郎这两日很反常,总是打蔫不精神,别是什么怪病。倘若是身体不舒服,那就要尽早找个大夫给他诊治,别拖太久。”
李崇义听此话哈哈大笑起来,“什么打蔫,我看他是蓄势待发。今晨我才得了消息,昨夜莲花陪他之后,早起时连腿都快走不得路了。你说他还是打蔫么?”
周氏羞红了脸,怪李崇义竟然什么话都说。既然尉迟宝琪没什么事,周氏也就不去管了。
第三日清晨,大雨终于停了。
天刚蒙蒙亮,周氏就被同屋而睡的周小荷折腾醒了。周氏见周小荷跪地,两只胳膊搭在床沿边,眨着眼睛可怜兮兮的看自己,就知道她是有事要求自己。
周氏定了定神,然后打了个哈欠,坐起身,让周小荷有话就说。
“姑母,我也想跟着姑丈他们去慈州。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去查案,我也想。”
“胡闹。”
“姑母,您不是一直在夸公主如何好么,小荷想学她有什么不对?您就答应吧,给小荷一个见识世面的机会。”
“便是我同意了,你姑丈也未必会同意,还是死了心。”周氏立即否决道。
偏这话在周小荷听来,却是有希望之言,“小荷已经求过姑父了,他允我去。”
周氏没想到有这出,却还是不愿意让她走。谁知没多久,李崇义来告别,见到周小荷在此,就直接叫上她一道走了。对这位漂亮侄女的要求,李崇义从来没说个“不”字。
周氏想拦着,被李崇义三两句打发了。
“难得她有此心,你别拘着她了。他父母那边我回头会派人说明。”李崇义说罢,就与周氏告别,临行前,他还特意就拉住周氏的手。嘱咐他这几日不在家,她要好生照顾自己。
周氏笑着点了点头,又说李崇义不好失礼,随后替他带着周小荷去见李明达。她将自己准备的诸多礼物奉上之后,周氏就和李明达道明了周小荷也要同去慈州的情况。“她就是去慈州串门,见亲戚,正好就可和大家一起同行了。这是刚想出来要定的事,故特来请示公主的意思。”
“好啊,一起出行有个伴,我们都可以照料她。”被周氏这般礼貌的征询,李明达哪有拒绝的道理。不过这周小荷在这时候凑热闹,确实有有些奇怪。串亲戚?这理由在李明达这里了可过不了关。
至出发时,少年们见到又多了一名男装少年,有些奇怪。后来见周小荷红着脸拱手和大家见过,大家方知道此为郡王妃的内侄女。
因花神会那一日,周小荷的表现十分出彩,遂大家也不吝啬于夸奖她。周小荷很受用这些,因此一路上有说有笑,倒是快活。
至下午,一行人到了慈州,将东西存放于驿站之后,一行人就去了刺史府。
张顺心则早在半夜的时候,就被抬入了马车,提前送往慈州,随后就被安置于慈州刺史府。因他腿脚不便,如此安排,刚好可以方便提审。
李崇义和李明达等人一到刺史府后,李崇义就迫不及待地提审了管家张锐。
张锐对于自己写信给张顺心的事供认不讳,至于信上的内容,张锐磕磕巴巴地表示确实都是他亲眼所见。他很害怕回忆当初的场景,以至于此刻再想时,脸上还流露出恐惧,身体有些哆嗦。
李明达等人随后又见了张顺心的一儿一女,兄妹俩长的很相像,都是圆脸大眼睛,很讨人喜欢。俩孩子相差三岁,男孩年岁长些,八岁,叫张凌云。女孩五岁,唤作张飞雪,她身材消瘦,一直畏怕地躲在她哥哥身后。
“别怕,郡王等人是来给我们做主的。”张凌云抓着张飞雪的胳膊,认真地看着她,小声对她嘱咐道。
张飞雪点了点头,然后乖乖地同张凌云一般,给诸位贵人行礼。
尉迟宝琪这时候却突然分了神,看向李明达那头。前两日一直有疑惑萦绕在他心头,害得他没精打采。昨夜他试着把莲花再叫来重新尝试,一闭眼再没想到那位不该想的人,遂而今心情放松不少。现在他经历一夜酣战,神清气爽,还可以正常面对公主,很是不错。
公主今日穿了件皂色普通衣料的男装,简洁清爽,英气十足。而此时站在她身后的则是周家的小娘子,同样也是男装,但可见其衣料十分讲就,腰间还束着玉带,光滑亮丽,富贵逼人。
这周小荷的样貌倒是艳丽,但尉迟宝琪在她身上的目光却停留不了第二下,转而还是本能地想把目光移到公主身上。
刹那间,尉迟宝琪的偷看就被公主抓个正着,二人目光相对的那一瞬间,尉迟宝琪的心就咚咚跳起来。
这是……
他一定是害怕所致。
就比如在面圣之时,他的小眼神儿如果被圣人抓到,他的心也是这样因为紧张得咚咚乱跳。
尉迟宝琪用这句话安慰完自己之后,心里的顾虑突然就坠下去了,嘴角一扯,还给李明达一个风流笑容。
李明达见尉迟宝琪终于恢复正常,便立刻偏移目光,继续观察张凌云和张飞雪兄妹俩。
管家随即阐述:“郎君娘子死后,季知远还几次三番上门,要把郎君之前没收他的田契都要回来。奴们不依,要等下一任刺史上任之后,再行转交。季知远就不干,几次三番带着人恐吓我们。”
“既然有七窍流血之状,为何草率埋葬,而不讲明异况报官?”房遗直问道。
管家提起这事儿就更伤心憋气,哭着磕头,恳请诸位贵人们一定要帮忙做主。
“郎君和娘子就身亡在这间正堂后的寝房内,人是早上的时候发现的,当时二人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凉了,且并没有七窍流血。小郎君和小娘子见此状,当时几乎哭断了气,奴们劝了好一顿才好。因郎君娘子去了,府中可做主的人就只有小郎君和小娘子了。奴们就向两位小主人请问,小郎君就嘱咐奴们尽快把人葬了,入土为安。
奴们便照做张罗丧事,却没想到第二天尸体入棺的时候,竟发现郎君和娘子的脸上都七窍流血了,十分吓人。”
“所以你们就此便不声不响的把人给葬了?”狄仁杰有些不忿道。
“是晚辈让管家安葬的。”张凌云身躯颤抖起来,但话音还算冷静,随即就跟李崇义等人再行跪下磕头,“晚辈和妹妹害怕极了这件事,也不知道凶手是谁,便是心中有所猜疑,可那个人我们也得罪不起,遂忍气吞声,未敢张扬。”
“胡闹,堂堂刺史府,竟被一个无官无爵之人逼成这般,何其可笑!”李崇义若非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
张飞雪哆哆嗦嗦地看眼兄长,又极为害怕地瞧一眼李崇义,猛地就哇哇大哭起来,脸色惨白。
第55章 大唐晋阳公主
狄仁杰见状,忙让张凌云快些哄哄她。
张凌云点头,去拉妹妹的手,低声宽慰她不要害怕。
“还是让她先下去,这么小的年纪,不该经历这些。”李明达道。
张凌云感激谢过李明达,哄得张飞雪哭声见小了,叫奶娘把张飞雪抱走。
李崇义这时才问狄仁杰:“你们认识?”
“家父和张刺史相识,两家有些往来。”狄仁杰道。
尉迟宝琪:“诶,那这事儿你怎么没跟我们说?”
狄仁杰正要分辩,房遗直先行发话,“他早说过,是你记性不好。”
“说过?”尉迟宝琪愣了下,然后求问般地看向长孙涣。
长孙涣摇头,坚决表示这事他也不知情,“可能是怀英单独跟遗直说的。”
“二表哥当时不在,我们在的,确实是你忘了。”李明达也想起来了,狄仁杰确实曾经说过慈州刺史的事。因为这段日子赶路忙活的事多,她也给忘了。
尉迟宝琪蹙眉用扇子敲了敲脑袋,自己回忆了下,还是没想起来,然后好奇地看向李明达,求解惑。
狄仁杰看眼张凌云,面露难色,有些紧张。
李明达知道狄仁杰当时所言,但这些话实在不好在张凌云面前说,遂故作逗弄尉迟宝琪,“不告诉,你自己想去。”
尉迟宝琪看着神采飞扬的公主,眉梢眼角悉数堆着轻灵可爱,躲然有一股火从脸烧到耳边。他忙低下头去,小声嘟囔:“那我就再想想。”
李明达头一次发现尉迟宝琪这么不禁逗,也就放过他了,转而对仍然心存疑惑的李崇义小声道:“这件事我回头和你解释。”
李崇义会意,点点头,便不去追究狄仁杰与张凌云相识的事。再问张凌云他父母死亡前后的具体经过,有何反常。
张凌云摇了摇头,“倒没觉得有任何特别之处,除了前两日季知远来找过麻烦。”
“既有中毒之嫌,就必须先开棺验尸,确定死因。今日已经晚了,就明日办!你和贵府的仆从们倒是可以先仔细回忆一下,你父母在死前的那晚,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与什么人有过接触。倒不必现在就回答,传令下去,都仔细回想每一个细节,到时一遭说与我们。记住,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之处,事无巨细地回禀。另外把事发时,你们府中所有人员的名单写一份给我。”李崇义这一路上跟房遗直没少取经,而今就现学现用上了。
张凌云一听说要开棺验尸,眼睛瞪得圆圆。他慌忙忙地看向狄仁杰,又眼神飘忽不定的环顾在场的诸位贵人,立刻又跪下了。
“这是何意?”李崇义问。
张凌云对李崇义磕头行大礼,“凌云有异言,却惶恐不敢言。”
“便说吧,你是个孩子,又刚失去了双亲,谅你无罪。”
张凌云点头,就边落泪边对李崇义哀求道:“阿耶阿娘刚入土为安,便要刨坟开棺,实乃大忌。叨扰了死人的安宁,不仅活人会不安生,还会破了我们张家的风水,从此难再兴旺下去。”
李明达冷眼看他:“听你话里的意思,你明知道父母枉死,却不愿出力去为他们找到凶手?”
“人家有靠山,在当地又是一霸。这件事就算是他所为,也必定不是本人出手。若他命人去投毒,那证据根本就查不到他身上。他府中家丁众多,腰缠万贯,一向不缺肯为他死的家奴。此事闹大了,他推一人出来顶罪,他自己不是照样活得安生。我们呢?他回头气不过,还是会再来为难我和妹妹。到时候诸位贵人们都走了,最后不过留下我们兄妹白白受他欺辱。阿耶阿娘虽已经去了,但我们兄妹却还得继续活下去,我还要看着妹妹嫁人,有个好归宿。”张凌云说罢,就对李崇义等人磕头,请求他们息事宁人,不要再查这个案子了,他们兄妹俩孤苦无依,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
李崇义很震惊于张凌云的说法,立刻厉声叱骂他不孝,真乃是他父母养的白眼狼,竟对父母的枉死未曾有一点同情之心。
“自是不愿意他们身死,但人死了,再怎么查也活不过来。阿耶生前最盼我们成材,将张家祖上的荣耀兴复回去。这挖坟破风水的事,他本人知道了,也定然不会愿意,这在凌云看来才是真正的不孝。”张凌云说罢,就诚挚地对李崇义和李明达磕头,谢过他们的关心,但是这件事他不想追究下去,他很不想破了父母刚刚筑好的墓穴。
李崇义从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个八岁的孩子拒绝,他气得拍桌,怒目对张凌云冷哼,“你们若当初想息事宁人,就该管住自家下人的嘴,管好你二叔的嘴。而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你在这巧舌分辩,说自己害怕,你当此事还由得你么!”
李崇义吼完,见张凌云怏怏着一张脸,敛目冷淡,似是在无声的反抗自己。李崇义就更加生气,赶他痛快退下。
张凌云仍是礼貌地赔罪,磕了头,然后才默默退下。瞧他一个孩子,刚被郡王吼了,却还有此镇定之态,却是奇怪,似不怕死一般。
张凌云走后,屋内安静了片刻。所有人包括李明达在内,都看出了张凌云的反常。
李崇义仍然余怒未消,他猛地起身,背着手在屋中央徘徊,转而满眼气愤地对李明达等人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做儿子的,只顾着自己,连他枉死的父母都不顾!”
狄仁杰看眼李崇义,沉着脸不吭声。
李崇义却刚巧立刻抓住了狄仁杰的异常,把怒火波及到他身上,“还有你,认识他们为何不说!”
“堂兄何必迁怒,他家在晋阳,出身门阀,认识慈州刺史再正常不过。便是堂兄您,也一样认识张顺义,可他们夫妻身亡的事您清楚么。”李明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