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

  这几日的修养,原本消瘦的脸起了些肉,长期营养不良,本该开始抽条的脸还未长开,眉目间透着稚气。
  陆一鸣叹息,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
  一缕发丝从发带中滑落,他替某个专心致志的人轻轻将它别在耳后,正巧擦过点缀着红痣的耳旁,引起对方一阵颤栗。
  这里很敏感啊。
  某人收回干坏事的手,没有一点反省之意,他发现他还挺喜欢这地方,更喜欢看对方这时的反应。
  人老了,恶趣味倒是多了。
  陆一鸣如此感叹。
  ******
  天刚亮,陆一鸣和裴星收拾收拾出门,今儿去镇上,采购一些东西。
  陆母在他们出门前嘱咐:早点回来。
  好。
  霜降时节,早晨的路边起了一层白白的霜,他们出来的早,白霜还未化去。
  冷?
  陆一鸣瞧见裴星暴露在空气中的手,有些通红,下意识牵起对方的手搓了搓。
  说起来,他最近半夜总是被惊醒,某只兔子时常无意识地靠近他这个热源,将手脚埋在他的躯干上,把他当作天然的火炉。
  不过,一旦早上起来,对方又会翻脸不认人,偷偷摸摸将手脚抽出,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他觉得这反应有趣,没拆穿对方。
  冰冷的手被温暖大手掌包裹,热量源源不断输送而来,裴星觉得不仅是手,身子好像也暖和不少。
  镇上商业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秋收后,人流量开始变多,又正值秋冬交接之际,采购的人不少。
  他们打算先去布行瞧一瞧再去找卖货郎买些厨房用料,家里的盐还充足,暂时不需要买。
  两人穿过热闹的街道,来到布行,一名妇人带着丫鬟和小厮与他们并肩,目的地与他们相同。
  原本已经擦肩而过,那名穿着绫罗绸缎的妇人突然二回头,一脸惊喜地看着陆一鸣。
  一鸣,你回来了!
  陆一鸣一眼认出来人,毕竟原身记忆中不乏对其美好的回忆。
  这是原身的前未婚妻,宋妍。
  裴星虽未见过宋妍,但凭哥儿的第六感,他准确猜出这人的身份,对方一身亮丽,肌肤光滑白皙,一看就保养地非常好。
  他咬着唇,头低下去,轻轻动了动被握着的手,想收回手,不过陆一鸣没松。
  裴星打量宋妍的同时,对方也在上下打量陆一鸣身旁一身粗布衣的裴星。
  这就是他的夫郎?长得称得上眉清目秀,就是略显寒酸。
  多亏母亲没坚持让自己嫁给陆一鸣,否则她现在只能跟着对方风吹日晒,粗茶淡饭,哪能像如今这般锦衣玉食,过着少奶奶的生活。
  瞧见对方过得不好,她心理就非常舒坦,看,这就是她当时没嫁的男人,打仗回来又如何,还不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
  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不过,五年未见,陆一鸣挺拔了不少,比她丈夫更显男子汉气质。
  说起来,她可是知道陆一鸣只喜欢女子的,特别是她这个前未婚妻。
  她瞥了一眼两人紧握的手,绽开笑容:你没事就好,前几日母亲还说起你,得知你平安归来的消息,我非常高兴。
  陆一鸣闻言果然松开拉着裴星的手,视线落在宋妍身上,宋妍一脸得意,暗想,果然,这人对自己还是念念不忘。
  手被松开,没有温暖的手掌包裹,裴星的手再次凉下来。
  明明冬天还未来临,裴星却觉得这一刻寒冷刺骨,某只小兔子心中一涩,低着头红了眼。
  这里好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正当他暗自神伤时,一只手轻轻揽住他的的肩膀,对着宋妍真诚道谢。
  因祸得福,多亏了你的成全,让我收获一个贤惠的夫郎。
  第16章
  轻飘飘一句话在裴星湖心上翻起滚滚巨浪。
  每个哥儿都幻想过成亲后的生活,他也不例外。
  陆家买下他时,他一开始惶恐不安,他听闻有些被卖的哥儿遭受夫家的毒打,或者不将哥儿当人看,整日做牛做马伺候一家子生活,苦命的哥儿受不住折磨,最终寻了短见,还连累了娘家人。
  大哥二哥的孩子不过两三岁,自己的弟弟妹妹也只有十岁,饥荒的绝望在这个家庭蔓延,面对即将饿死的一大家子,他收起眼泪。
  总归是要嫁人,现下有人要替出征的儿子买媳妇,挑中了他,他过去总好比留在家里多担一份粮来得强。
  更何况陆家的人给的,说是聘礼其实是卖身钱,钱不少,足够一家子撑过这个冬季,能为家里添一些活命的筹码,也值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贱命一条,最苦不过是成为一名寡哥儿,给对方陪葬。
  一辆驴车将他从生长了十四年的村庄驼到五河村,他带着最坏的打算嫁入陆家,没有新郎,只是拜了高堂,敬了茶,改了户籍,从此变成陆家人。
  所幸生活没有想象中那么糟,陆父陆母待他极好,给他吃给他穿给他住,也不似一些刻薄的人家待他如牲畜,将苦力活尽数留给他。
  这份恩情,他永远铭记在心。
  他喜欢这里,特别喜欢。
  在他的想象中,生长在如此恩爱环境下的陆一鸣,绝对不会差。
  他自知高攀不上,也不奢求同爹和娘一样伉俪情深,不求相敬如宾,只求对方能够将自己留下,尽一份孝道,还一份恩情。
  三年前陆父第一次写信向陆一鸣告知自己身份时,他也会辗转反侧,忐忑不安,总是会胡思乱想,对方是如何看待自己,会不会接受自己,会不会嫌弃自己。
  来信上只字不提自己这新夫郎,他再傻也明白,这是一种无声的抗拒,夫君不承认他的身份。
  早有准备的事情,当被**搬上明面,他还是有些苦涩和难堪,但他知道这怪不了对方。
  未婚妻退婚另嫁,家里默不作声替他买回一个夫郎,这让对方如何接受,他其实不怪他,只是偶尔有些难过。
  有些事情不用开口,流言也能入耳,宋妍之事是他嫁入陆家不久,村里的人便尽数告知他,他不知这些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听着总归不是特别舒服。
  想是怕他难堪,之后的几次来信,爹和娘都没告诉他,他也不去过问,自己在陆一鸣看来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罢了。
  有时候他躺在那张床上,失眠时,也会幻想,如果夫君能够接受自己,那该有多好。
  夫君从军平安归来,待他极好极好,想象中的冷言冷语皆未发生,本该他照顾夫君,结果相反,自己反倒被照顾得无微不至,夫君还教自己读书习字。
  试问哪个哥儿能得到这般宠爱?
  夫君待他不薄,即使不同他圆房,他也该知足了。
  此时他第一次听见夫君承认自己的身份,心下涌起波涛骇浪,但莫大的喜悦之后是深深的自责。
  他可真是个坏哥儿,明明夫君是在维护他,他第一反应是阴暗地想:夫君会不会因为对方几句话,不要自己了。
  阿爹说过哥儿切不可骄纵任性,更不能心胸狭隘,好忌妒,否则会被夫家嫌弃。
  但他怎么也控制不住,想知道夫君如何看他,想知道对方是否还在意宋妍。
  他仰头望去,夫君正全神贯注盯着宋妍,他心里泛酸,闷闷的,有些难受。
  陆一鸣不知裴星所想,他上下打量眼前人,没发觉这人有什么比得上身旁人的。
  这便是原身喜欢的女子?
  那可真是有眼无珠。
  放着乖巧的夫郎不要,要一个虚伪的青梅。
  鸣哥,你该知道的,父母之命宋妍掩面长叹,仿佛有难言之隐。
  这儿是布行前,宋妍不好多说,未尽之言令人遐想,似有道不尽的真情。
  宋妍余光一直注意裴星,瞧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她越是得意,这不正说明陆一鸣对自己还有情意,并未完全接受对方。
  自己的东西就算自己得不到,也休想便宜别人。
  她眼帘半阖,面色黯然,泫然欲泣。
  要是原身那个傻大粗,估计会相信这翻柔情蜜意,必当心猿意马,将小裴星丢在一旁。
  一想到这种可能,陆一鸣心中一窒。
  他紧了紧圈裴星的手臂,轻敛下巴,抿着嘴,看在原身身上留一分薄面,不愿多说。
  这沉默像是无声肯定陆一鸣对宋妍的藕断丝连,另外两个当事人,一个心中得意,一个心中酸涩。
  她目光聚焦在陆一鸣举起的手掌上,落寞之色溢于言表,欲说还休,最终惋惜轻叹:终究是有缘无份。
  给了点颜色这就灿烂了,感受着边上人身体的一阵哆嗦,陆一鸣眉眼染了一丝不满。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当不得有缘无份,廖夫人不必介怀。
  言下之意非常清楚,奉劝对方不要想太多。
  话音刚落,宋妍神色幽怨凄美,脸色略显苍白,似是没想到昔日良人竟如此绝情。
  鸣哥,你是否还在怨我
  这副我见犹怜的面孔,是个男人见了都会怜香惜玉。
  从未。
  原身怨过恨过也爱过,他不理解,出征前两厢约定,待他归来之时便是迎娶之日,不过两年,宋妍便退了婚另嫁。
  至死不渝的爱情终究抵不过荣华富贵的生活。
  原身至死也握着前未婚妻赠予他的相思豆荷包,遗憾未曾见最后一面。
  今日一见,宋妍气色红润,精神饱满,平日里可不见得有为他伤心半点,与原身有多少情谊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原身怕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这女人百般好。
  陆一鸣不是原身,站在观众视角看人演戏,顿感无趣,太假,这古人也不知道有没有设置奥斯卡最假女主角奖项,这倒是有个推荐人选。
  这么一看,对比鲜明,还是心思单纯的小裴星更讨人喜欢。
  两方不欢而散,宋妍带着幽怨离去,裴星也没了好心情。
  见身旁人闷闷不乐,陆一鸣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少年的两颊,这人的小嘴顺着劲嘟起,露出四颗洁白的门牙。
  真可爱,像只小河豚。
  陆一鸣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这么说着。
  被捏的人扯动嘴角,才想起来脸被拘着,无法动弹,索性直勾勾盯着陆一鸣看。
  后者有些不自在,明明与自己无关,怎么感觉有种被捉奸的意味。
  他清了清嗓,主动解释:这是意外......
  岂料手下这人打断他的话,道:我相信夫君。
  陆一鸣沉默,小东西说得云淡风轻,他总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远了不少,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给他的安全感给不够。
  反正他也喜欢不上什么人,不妨给对方一个承诺。
  他将人轻轻拥入怀中,凑近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我对她无男女之情,今后也不纳妾,只会有你一个。
  第17章
  无声的眼泪浸透陆一鸣胸前的衣襟,他察觉到裴星的小手紧紧拽着他胸前,像是拉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不放手。
  他没有多说,只是安抚着拍了拍他的背。
  承诺可以轻如杂草,也可以重如山峦,正因陆一鸣不轻言许诺,这话才弥足珍贵。
  村里没有哪个男子娶了哥儿是不纳妾的,夫君这话不知道对他而言是多大的冲击。
  就连最爱阿爹的父亲也有一房小妾,大哥和弟弟皆是二娘所生,阿爹虽是正室,但因过门后久未有孕,奶奶便做主替父亲纳了二娘。
  二娘虽未苛待自己,但每回父亲留宿二娘那,阿爹总会偷偷掉眼泪,幼年时总觉得是坏女人抢走了父亲,长大后才知是这世道的不公。
  阿爹告诉自己,本该如此,父亲不该为了他一人断了裴家的香火,甚至还因为这件事责罚了他,教他不能善妒,这会被夫家不喜。
  他哭着认错,阿爹才放过他,他明白这是为他好,他也一直谨记于心,从那之后不再提及此事。
  夫君不一样,他没有因自己是哥儿而看轻他,尊重他的选择,关心他的身心,给予他不输任何人的平等。
  夫君曾问他,是否有心悦之人,这番细心备至的关怀之下,他哪里能喜欢上其他人。
  这宽阔的胸膛早已为他撑起一片天。
  谢谢夫君。
  他回拥陆一鸣,清淡的味道下是说不出的心安。
  一直以来都是夫君在照顾他,自己也该变得勇敢一些,不能事事都麻烦他,他也想为夫君做些什么。
  更想让夫君看清,他不是弟弟,是夫郎。
  爱哭鬼,几岁啦?又哭鼻子,是不是晚上还会尿床?
  陆一鸣压低声线在对方耳边调侃,哄小朋友开心这事他也是第一次做,见兔子白里透红的耳朵提了提,暗自漏了一声笑。
  不许笑话我了。
  又如往常般熟稔的口吻,陆一鸣松了一口气,这是气消了。
  裴星的小锤锤打在他胸口,不痛不痒,他权当小东西害羞了,便又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嗯,软绵绵毛茸茸的,真可爱。
  小子,需要帮忙吗?
  一名路人驻足片刻,见两人久久未动,以为出了什么事,上前询问。
  陆一鸣转头朝他摇摇头:多谢关心,只是内子有些累了,并无大碍。
  待着人离去,裴星从他怀里探出含羞的脑袋,低着头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往布行拽。
  没走几步,被拽的人停下脚步,裴星回头疑惑,怎么不走了。
  方向反了。
  陆一鸣从脸上读出他想要说的话,率先回答。
  裴星抬头望去,他正拽着夫君往隔壁的医馆走去,再踏一步,便是医馆门口的阶梯。
  那门童显然还记得陆一鸣,向他打招呼,对方原先以为这人是个不孝子,对他印象不佳,后得知是误会,道了歉,这事儿算是揭过。
  你这次来是?
  裴星在一旁看着,暗暗搓了搓手,他又犯傻了,现在这境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陆一鸣倒是不尴尬,那颗被小苗当作瘤子的何首乌也该卖了:我寻着一味药,前来询问这儿是否需要。
  门童来了兴趣,好奇道:是何物?
  陆一鸣没有直接取出,他瞥了眼周围提议道:进去说吧。
  今儿医馆面前人流不少,在大门前确实有些不妥,他引着陆一鸣夫夫俩进入药房,交给里头的药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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