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6)

  自从出了段家大门,段宁便一直扭着孟璟吵嘴,一路上都在泄火,孟璟闷葫芦似地不曾搭理她,段宁便一个人气冲冲地在前头跑,她这声喊出来,后头的弟子们才紧赶慢赶地行上前来,众人借着朦胧不清的灯光瞧见了满江雪,都不免狠狠吃了一惊。
  啊!是师叔!
  真是师叔哎!您怎么突然来了姚定城?
  哈哈!没想到师叔居然也下山啦!
  满江雪在宫中自来便受人喜爱,弟子们见了她好不欢喜,纷纷涌上前去将她众星捧月般地围了起来。
  只有孟璟落了单,独自立在人群外围,静静看着毫发无损的尹秋。
  也是凑巧,白日里孟璟等人被官差堵在了正雅堂,一直不曾有机会知道满江雪来了,等他们前脚去了段家,满江雪后脚便带着陆怀薇去了医馆,双方人马完美错过,这时候才碰了面。
  弟子们闹了一会儿便相继消停了下去,满江雪已将方才的沉闷收敛起来,恢复到了平日的冷静,尹秋看了看她,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看向段宁道:你们是来救我的?
  段宁直勾勾地盯着满江雪,心道云华宫是个什么地方?怎么个个都长得这么好看!她满眼都是满江雪出众的外形,闻言倒是没忘立即答道:那可不!你们那孟师兄为了把你从狱中救出来,可是带着一大堆人上我们段家威逼利诱去了!
  尹秋越过众人看向孟璟,笑道:是么,怎么威逼利诱的?
  迎着那双含笑间透着打量的眼眸,孟璟像是有几分不自在似地,她握拳抵唇咳了咳,说:没她说的这么夸张。
  哪里就夸张了?连我爹被你气得败下阵来,你本事可不小!段宁说着,用手肘撞了撞尹秋,他自己心疾都犯了,还忍着疼想拉我下水把你救出来,你们师兄妹关系挺好嘛!
  孟璟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又轻咳了两声。
  尹秋调笑道:那还真是多谢你了,孟师兄。
  孟璟神色如常,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不客气。
  见尹秋安然无恙地出来了,弟子们轮番关怀了几句,众人说笑一阵,满江雪便道:回去罢。
  她说完,拎着凝霜先一步朝前走去,没走两步又回头看着尹秋,尹秋与她对视了一下,也随即迈动步子跟了上去,段宁却在此时忽地将她一扯,似是有话要跟尹秋说,见状,满江雪便没等她,带着其余的弟子们动起了身。
  这是谁啊?段宁两眼放光,盯着满江雪的背影看个不停,奶奶的,这可真是太美了!
  尹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笑了笑说:这位是我们云华的师叔,名为满江雪。
  满江雪?!段宁惊了,就是与那沈曼冬并称云华双燕的满江雪?
  听到沈曼冬的名字,尹秋方才平复的心绪禁不住又泛起了涟漪,她停顿少顷,点头道:是。
  段宁满脸惊奇,看向满江雪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崇敬:居然是她!江湖上名气可大着呢,我打小就老听人说云华宫有个满江雪,说她武艺如何高强,模样如何出挑,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啊!
  尹秋斜眸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哎,你们云华还收人不?段宁又撞了撞尹秋,一派正经道,不瞒你说,我这人就喜欢长得好看的男男女女,瞧着都养眼,你们云华宫可太妙了,门下弟子个顶个的出众不说,还有你们满师叔这么个绝世美人坐镇,真是好地方啊!不过我都十八岁了,这时候要入你们云华是不是太晚啦?
  尹秋想了想:倒也不算晚,我十岁入宫,那时身边就有同你一般大的同窗了。
  好哇!好!段宁喜上眉梢,打了个响指,那我回去就跟我爹说,让他把我塞进云华宫去!
  尹秋笑而不语。
  哎,那你们满师叔是哪座峰的?
  惊月峰。
  我可以去不?
  尹秋眼睫微抬,正要回话,便听身后的孟璟抢先道:别痴人说梦了,惊月峰不是谁都能去的地方。
  段宁正高兴呢,忽然就被泼了盆冷水,她一脸不乐意地回了头,挑眉道:为什么啊!
  孟璟捏着帕子,抬头看着远空的青黑,说:除了尹秋,没人能靠近师叔。
  第93章
  夜色渐浓,庭院里霜雪连绵,红山茶借不到光亮,在花丛间褪去了艳丽的颜色。
  孟璟从汤房沐完浴出来,刚换的衣裳又沾了雪,她心口还隐隐作痛,行走时动作不敢迈大了,路过长廊时,发觉那廊子尽头坐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像在吹冷风。
  夜已深,你坐这儿干什么?孟璟拢了拢外袍,苍白的面容隐在昏暗里,有些许的憔悴。
  闲来无事,尹秋靠在栏边,闻言看了孟璟一眼,赏会儿花。
  孟璟侧首,见那院子里的茶花都糊成了一片黑影,心中便已明白过来,她压着嗓子咳嗽两声,在尹秋身侧坐下,说:有心事?
  晚来风凉,尹秋肩上还披着满江雪的锦袍,疏香盖过了花香,仿佛满江雪就在此处陪着她一般,尹秋默了默,摇头:倒是没什么心事,就是白日里在地牢睡了一觉,这会儿不大困。
  那你在狱中可还好?孟璟说,万幸案子已经查清,就算凶手死了,府衙也不愁交不了差,否则这一次我还真没有把握能将你救出来。
  她之前去段家做了什么,尹秋已在回驿站的路上都听段宁讲过了,尹秋笑了笑,叠着双手趴在木栏上,说:我没什么要紧,倒是你,身子本就不好,还为了我强撑着四处奔走,出了事怎么办?
  孟璟坐得端正,整个人瞧来儒雅又清隽,颇有几分书卷气,她看着尹秋柔和的侧脸,轻声说: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你不必担心。
  听说陆师姐晕倒了,尹秋偏头回望着她,你回来后还没去探望过她,现在左右无事,不去看看?
  孟璟看了眼天色,思索片刻才道:明日再去罢,人这会儿估计还没醒,去了也无用,我已托了白灵替我照看着。
  尹秋弯弯眼睛,打趣她道:若是换成小时候,你定然会寸步不离地守在陆师姐床边,一整夜都不会睡,哭哭啼啼地等着她醒。
  孟璟得了这话,面上不由露出几分汕然,她清清嗓子,说:你也说了是小时候,眼下我已经长大了,又无人知晓我是女儿身,也就不方便再像从前那样黏着她,该避嫌时还是得避。
  这倒是,尹秋觉得有理,说完这话又好似想到了什么,问孟璟道,哎,问你个事儿呗?
  什么事儿?
  假若将来陆师姐要成亲,大婚之日你去是不去?
  自然得去。
  如若你公务缠身,忙得去不了呢?
  再忙也得去,孟璟说,那可是大婚之日,什么公务都不如师姐重要,怎能因着公务推脱?
  尹秋听了她这话,沉默了少顷,低声说:确实,换我也是一样的。
  孟璟看着她:你问这做什么?是陆师姐有了心上人?
  尹秋说:这倒没有,我随便问问,言毕,她又踌躇了一阵,那如果如果陆师姐成亲时你死活也不愿意到场,会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肯去?
  孟璟想了想,回道:若是死活也不愿意去的程度依我的脾气来说,除非陆师姐所托非人,而她铁了心要嫁,那我很有可能与她置气,故意不去。
  尹秋眼眸微抬。
  满江雪曾经说过,她与谢宜君等人早就看出尹宣不是善茬,所以数次对沈曼冬好言相劝,可沈曼冬执迷不悟,坚决要嫁给尹宣,谁的劝告也听不进去。
  难道师叔和孟璟一样,是因为置气才不肯参与婚礼?
  可这也只是孟璟个人的所为罢了,依照师叔的脾气来说,她似乎不是会这样行事的人。
  别的呢?尹秋又问,除了这个。
  别的?孟璟见她问的认真,便也想的认真,末了才轻笑起来,说,那就只剩最后一种可能了,便是陆师姐的心上人,也是我的心上人,他们二人喜结连理,我断无可能亲自到场恭贺,想想也觉得不是滋味么。
  尹秋挑起一边眉,不禁面露古怪。
  如果是这种说法
  那可就太荒诞了。
  不会罢尹秋眼神惊愕,下意识呢喃出声,师叔怎么可能会喜欢我爹?
  什么?万幸她声量太小,孟璟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尹秋噎了噎,连忙再一次问道:还有其它原因吗?
  孟璟端详她片刻,心中虽疑惑尹秋为何执着于这个,但也没有多问,只是继续思考着道:那就把我的心上人换成陆师姐?她说到此处,像是有些尴尬,飞快瞟了尹秋两眼,倘若我喜欢的人是陆师姐,她要与别人成婚,我也是有可能不会到场的
  这就更荒诞了。
  师叔怎么可能会喜欢娘亲?!
  可这疑问一经泛上心头,回想起满江雪次次提及沈曼冬后的种种反应,尹秋又不由神色一僵。
  慢着若是师叔,真的喜欢娘亲呢?
  因为喜欢,因为在意,所以得知娘亲要与不待见的男人成婚,才拿了公事繁忙的借口不肯参与婚礼。
  满江雪讨厌尹宣是板上钉钉的事,可她喜不喜欢沈曼冬,那就无人得知了。
  那么暂时就当作你喜欢陆师姐,尹秋有点控制不住地发愣,接着问道,婚后一年,陆师姐有了身孕,到她临盆之时,你会去探望她么?
  孟璟心思敏锐,此刻已看出尹秋神情有异,但她仍是没有过问,还是顺着尹秋的话说道:倘使那时我还是钟情于陆师姐,她要为了旁的男人生子,我应该也是不会去的。
  尹秋眼睫微颤,静默良久才道:这样么
  其实你想问的人不是我,孟璟犹豫着道,为何不去问你真正想问的人?
  尹秋怔了怔,侧目瞧着孟璟,迟疑片刻说:可那个人,似乎不想告诉我。
  你是想知道他心仪谁?孟璟说。
  原本不是尹秋皱着眉,可听了你这些话,又确实想知道了。
  孟璟注视着尹秋的眼神一瞬变了几分,她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收拢,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是宫里的师兄?
  尹秋微怔,很快反应过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孟璟本不欲追问下去,但不知为何终是问了出来。
  没什么的,尹秋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有别的用意。
  她说了谎,孟璟能看出来。
  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在指尖,很快又消融于那里的温度,化作了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濡湿,孟璟移开视线,面向昏暗的墙壁坐得挺直,她沉默了许久,后才启声道:尹秋,哪天你若是有了心上人,记得告知我一声。
  尹秋心绪正复杂,听到这话便又愣了一下。
  我好替你把把关,孟璟看着地面,那里落着两个靠得很近的影子,我自小混在男孩儿堆里,女儿家的心思不太懂,男儿郎的心思倒是有几分了解。
  听她此言,尹秋复又笑了起来:好仗义啊,孟师兄。
  孟璟还是不看她,只是垂头之际露出了些许淡淡的笑意。
  满江雪更了衣,从屏风内绕出来后,行到桌边碰了碰桌上的食盒。
  余温虽在,却已经有些冷了,她正要推门出去,听到外边的长廊里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末了又听隔壁的房门开了,随即又闭了。
  窗下的炭火盆已经被泄进来的雪花淋得冰冷,屋子里噙着寒气,满江雪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听到隔壁的房里没什么动静,便伸手推了门,缓步行到了那扇紧闭的木门外。
  她抬手在那门上轻扣了三下。
  很快,门开了,尹秋立在门口,神色显得有些意外:师叔你这时候还没睡么?
  你难道不知我没睡?满江雪说。
  她房里的烛火分明还亮着。
  尹秋躲闪了一下眼神,正要寻个借口搪塞一番,满江雪却忽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尹秋回了隔壁的房。
  一见那桌上摆着食盒,碗筷也都是干净的,尹秋心下一动,这才想起来满江雪今日还未进过食,便赶紧将那食盒打开,边布菜边道:师叔真是的,都这么晚了,怎么也不知道吃饭?
  满江雪说:那得问你了,我在房里等了你这半日,上哪儿去了?
  回来也不知道同她问个安。
  听出满江雪这话里有些埋怨的意思,尹秋觉得好笑,替满江雪盛了饭,说:我这不是来了么?
  是我请你来的,满江雪说,方才我若不去找你,你是不是就打算歇了?
  尹秋佯装无辜,软着声音说:师叔可别冤枉我,我本就准备稍后过来看你的,再说你方才也不叫请,你是拽着我过来的。
  满江雪说:伶牙俐齿,越发说不得你了。
  尹秋笑出声来,给满江雪夹了一堆菜,煞有介事道:掌门以前就说过师叔,要你用膳的时候不要训我,师叔又忘了,你每在饭桌上训我一次,我的食欲就差一次,师叔是成心不想我好好儿吃饭。
  满江雪无情地说:那我看你也吃的挺香么。
  尹秋刨着饭,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听到这话便又嬉笑起来:这还得多亏师叔啊,我这些年都习惯了,她说着,腾出手指指自己的耳朵,练就了左耳进右耳出的好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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