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可是梦中蓝浅浅那带着斑斓的绚蓝色鱼尾上折射着五彩亮光的鳞片他都能回想地清清楚楚!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魔怔了,所以也曾旁敲侧击地多次询问过蓝浅浅当日他们在洛川洪潮中的情景,甚至还状似无意地说起过他在水中看到过一条大鱼,细细观之蓝浅浅的的神色动作,结果令他有些失望,女人不是心虚撒谎就是故意扯开话题。
  如此一来,赵元衡心思便更加敏感了,总有挥之不去的暗淡和疑惑蒙在他的心头,扰得他日夜不得安宁。
  “贵妃还在午睡?”
  刘顺想了想答道:“往日里这个时辰贵妃娘娘都是还在午憩,想必这个今日也不例外,陛下……是想去去朝阳宫走走?”
  赵元衡沉默片刻才道:“……不必,摆驾……去一趟藏书阁。”
  刘顺一愣,心说能当皇帝的人果然都不是一般人,这忙得眼底青黑连睡觉的空儿都快没了,好不容易得了点空也不休息会儿,居然还不忘勤学苦读……
  刘顺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自然不敢说出来,跟在皇帝身后,顶着灼热的烈日穿过大半个皇宫跑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里也安静得很,天儿太热,又是午后,此时根本没有一个进出的人影,只一个守阁的小太监正隐在门口的阴影处摊成烂泥样儿正在呼呼大睡。
  刘顺几乎是下意识皱眉,陛下最是见不得除了皇贵妃以外其他所有人这般不端正整齐的模样,抬眼瞥一眼皇帝,见他果然已经严肃地皱起了眉,于是急忙狠狠一脚将那小太监给踢醒了。
  那小太监睡的正香,被人一脚踹醒,正打算破口大满,睁眼便见到了自己头顶冒出的赵元衡,登时三魂被吓掉了七魄,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连话都不会讲了。
  赵元衡没理,径直抬脚走进了藏书阁,对着那一个个排列整齐的书架沉思着什么。
  藏书阁的管事太监听到消息后匆匆赶来,露出极尽谄媚的笑,见赵元衡正转头四处寻找着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陛下这是要寻什么书吗?吩咐奴婢一声,奴婢替您寻来便是。”
  赵元衡沉吟一下才道:“朕想寻些有关灵异志怪、神话传说的书籍瞧瞧。”
  “有有有!”管事太监忙不迭点头,弯腰躬身朝一个方向一指,“那些书籍都被存放在东南角的那处书架上……”
  赵元衡顺着那管事太监手指的方向走过去,目光在那一排罗列整齐的书籍上逡巡一圈,然后抽出其中一本摊在手上,是一本《山海经》。
  一旁的管事太监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多献献殷勤,“陛下是要找什么,告诉奴婢,奴婢替您找便是?”
  “不必,朕想独自一人待着,你们都出去罢。”
  所有人都按照吩咐轻轻地退了出去,书阁里只剩下赵元衡,他深吸一口气后才将《山海经》翻开,书页被哗哗翻得飞快,终于停在了他想要找到的那处,赵元衡全神贯注地看着——
  《山海经—海内南经》:“氐人国在建木西,其为人人面而鱼身,无足。”
  换一本,《搜神记》:“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再换一本,《太平广记》:“海人鱼海人鱼,东海有之,大者长五六尺,状如人,眉目、口鼻、手爪、头皆为美丽女子,无不具足。皮肉白如玉,无鳞,有细毛,五色轻软,长一二寸。发如马尾,长五六尺。阴形与丈夫女子无异,临海鳏寡多取得,养之于池沼。交合之际,与人无异,亦不伤人……”
  “啪——”
  赵元衡重重地合上书页,胡乱地将其扔回书架,烦躁地扯散了自己原本一丝不苟的衣襟。
  双手撑着书架,赵元衡俊眉拧得很紧,思虑再三后他再次提起一口气,又是一气乱翻。
  除了像《山海经》、《搜神记》之类家喻户晓的之外,还有很多不知名卷宗,堆在角落里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赵元衡屏住呼吸,强忍住那满天飞的尘埃在那堆书籍里一本一本地翻过去。
  从前先帝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爱好,他极为痴迷那些讲述灵异神怪的杂谈奇事,从他还是宁王世子时起到驾崩,期间收集了无数这类志怪杂谈,而赵元衡对此兴趣并不大,后来这些书籍便被一直堆在藏书阁的角落里。
  角落里的这堆杂七杂八,有纸书有竹简,赵元衡一卷一卷地翻阅过去,最后注意力被一卷有些破旧的不起眼羊皮纸卷页吸引了注意力……
  这卷羊皮纸是嘉和帝时期流传下来的,并无记载具体的撰书人,字迹也已经有些模糊,赵元衡仔细辨认,一行一行地看下去,“……东境之地有鲛人,人身鱼尾,不论男女皆是貌美,不老不死,其血泪可泣珠,织鲛绡覆面而使人亦能潜行于海,长居与深海,鲛尾犹如鱼尾,其鳞色彩绚、质地烂轻薄,却坚硬如甲刀枪不入……”
  看到这里,赵元衡的神色就开始变得莫测,他忽然记起曾经和蓝浅浅在东境荒野沙滩的那股山洞里,蓝浅浅抢走了他从小贴身那枚虎形羊脂白玉吊坠,又将一片色彩微蓝却能在阳光下闪烁绚烂光彩的奇怪亮片硬塞给了他,美其名曰交换定情信物。
  他问她那是什么,记得当时蓝浅浅语焉不详,只说这也是她贴身的东西,平日里贴身珍藏。
  现如今,他的那枚白玉吊坠被分成四块正挂在四个孩子的脖子上,而那枚他半个手掌大小的亮片……刚开始蓝浅浅抢走玉佩又硬塞给他这亮片作为交换的时候赵元衡其实心中并不乐意,后来和蓝浅浅分开,他鬼使神差地就将那亮片带回了京,而后一直便收在太极宫里。
  赵元衡拿着那个羊皮纸卷怔怔地蹲在那里,脚已经麻了,他却仿佛不曾感受到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感觉心间微微颤抖了一下。
  忽然他猛地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外奔去。
  一路急行回太极宫,赵元衡没去管身后追得气喘吁吁、大呼小叫的刘顺和跟随的众宫人们,回到太极宫便径直如了寝殿,而后在一个博古架上一阵翻,最后从右侧最底下的一个暗格里拿出了一个雕花酸梨枝小锦盒。
  打开锦盒,里头赫然躺着一片微蓝的小亮片,和他半个手掌差不多大小,赵元衡小心翼翼地将其拿出来,触手微凉,是他从为知晓过的材质。
  过走到窗前,一打开窗,在正午的烈日下,小亮片瞬间闪现出五彩绚丽的之色,和他梦中见到过的蓝浅浅鱼尾上的鳞片几乎重合了,只不过梦中因为光线太暗,所以鳞片的五彩之光并没有现在这么绚烂……
  赵元衡伸手轻轻拨了拨,轻薄的一片,再用点力去撕扯也是撕不开,他犹豫片刻后,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将亮片放在桌上,在最边角的地方轻轻划了一道……亮片上连匕首的划痕都没有留下!
  再加重力气划一刀,照样没有任何痕迹,再使劲儿划下去,依旧是不留半点刀痕!
  要知道,这把匕首可是不可多得的宝器,吹发可断,如今却他使出了浑身的力竟是难在这小亮片上刻下一点划痕!
  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形……
  赵元衡吐出一口浊气,高声喊道:“刘顺,给朕备马,朕要出宫一趟!”
  ——
  赵元衡哐当一脚急急踹开小院们的时候,无崖子正坐在院子天井里的阴凉处,惬意地躺在竹榻上,打着扇,吃着井水冰镇后的寒瓜,嘴里哼着不知名小调,正在醉生梦死。
  结果被这踹门的巨响狠狠一惊,吓得从竹榻上滚了下来,无崖子捂着屁股龇牙咧嘴地看着来人。
  本来破口的脏活都已经到嘴边了,结果一见来人竟是将他拘在这小院子里许久未见的皇帝陛下,当即就将脏话都吞咽了回去,脸色有些幽怨,“陛下,贫道有心疾,不经吓的,吓坏了贫道可就没人提陛下分担常人难以分担之忧了!”
  赵元衡根本没空理这个不正经家伙插科打诨,他伸手一把拽住无崖子的衣襟,使出蛮力将他一路拽回了屋,而后用脚用力将门踢上。
  屋子里便只剩下赵元衡和无崖子两人,无崖子眨眨眼努力调动脸部表情,做出一个惶恐的表情,“陛下……陛下饶命啊!”
  赵元衡根本不理会,他拿出那片小亮片递到无崖子跟前,“要疯等朕走后你再疯,现在……赶紧给朕看看,这是何物,你可认得?”
  无崖子表情一收,看着递到他跟前的物什,下意识伸手接过,最开始还是漫不经心的,而后双眼越瞪越大,“咦?陛下……陛下这……您是从何处得的此物?”
  赵元衡见无崖子这幅表情,心中一紧,声音紧绷,“怎么?此物有何问题?这是从前有人赠送给朕的。”
  无崖子将小亮片放在手中反复把玩了很久,样子很是新奇,甚至还想张嘴去咬,被眼疾手快的赵元衡一把夺了回来。
  赵元衡异常焦躁,耐心告罄,“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何物,不知道朕就走了再去找人!”
  “唉唉唉……陛下且慢,别走啊!”
  无崖子赶紧开口阻拦,“贫道只是觉得太过惊奇罢了,陛下,这可是一片鲛鳞啊!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就是传说中人身鱼尾泪能泣珠的鲛人啊鲛人!是谁赠送于您的啊?能送这玩意儿给您,是得有多么了不起啊,您该不会是直接认识了条鲛人吧?”
  第71章 危急时刻
  赵元衡神色莫名,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鳞片, 神色莫名, “你说这便是鲛人之鳞?何以确定?”
  “贫道小的时候曾在贫道师父那见过一回,听说是三百年前的一位师祖无意间在一条上岸的鲛人掉鳞时捡漏捡的, 被当做本门的至宝代代传袭, 到了我师父这一带, 那狡诈的小老头在自己里衣的所有左胸的心口处都缝了个暗袋, 就将那鲛鳞安在暗袋里, 当护心镜用, 还真因此保过几次小命,可是后来……这个糟老头子忒小气,死了都要将那鲛鳞带进棺材做陪葬,说能镇压风水……”
  无崖子眼巴巴地看着赵元衡手中那枚流光溢彩的鳞片, 有些眼馋, 搓搓手嘿嘿笑道:“嘿嘿, 不知陛下从何处得了, 能否……能否借贫道把玩……啊不!膜拜……能不能借贫道膜拜几天?”
  赵元衡权当没听见无崖子后头的话,面无表情地小心收好鲛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徒留一个牛鼻子老道暗自扼腕叹息。
  赵元衡一路沉默,回到宫中后, 在朝阳宫的大殿门口磨蹭了好久, 他是站在阴凉处, 还有人撑盖掌伞, 虽是天气炎热但心中想着事自是感觉不到,可怜了大太阳底下晒着的一群宫人们……直到一个娇小弱弱的宫女因中暑扑通倒在地上被抬了下去,赵元衡这才陡然惊醒过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深深吸一口气再深深吐出,这才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屋子里,蓝浅浅正在和双玉处理她从洛川带回来的那一对蛇妖犄角和那颗如人脸大小的蛇胆。
  还没进屋就听见两人在交谈说话。
  双玉:“娘娘……这墨墨绿的究竟是什么?看着像蛇胆,可哪有蛇胆比人脸还大,泡在酒中能做什么用?这味儿……这味儿实在是太冲了,这么烈的酒都掩盖不住腥臭味呀,您……确定要将这个药、酒给太后娘娘送去?”
  蓝浅浅:“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我敢保证双玉你这辈子就只能开这么一次眼界!虽然……虽然是有点臭了,但我查探过了还没坏,这东西泡酒听说可以延年益寿、轻身健体、养颜美容,来来来,你喝点试试……”
  “不不不……娘娘……奴婢不敢……”
  赵元衡听着里头的谈话,脚步一顿,沉默一瞬后复提步继续往里走。
  才刚进屋,赵元衡便极为敏感地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便立刻皱起了眉头。
  蓝浅浅眼角余光扫到男人的身影,当即兴高采烈地向他奔过来,“阿执!今日怎么这个时间就过来了,都忙完了吗?”
  赵元衡盯着女人的脸好一会儿,最后从袖中掏出一块汗巾子裹着手认真地替蓝浅浅擦去她左脸颊上沾的那一点墨绿色不知名斑点,擦完后甩手将帕子丢给了身后的刘顺。
  蓝浅浅摸摸自己的脸,不禁捂嘴偷笑,这男人这臭脾气她都已经习惯了,反正不是他迁就她就是她迁就他,竟也相处得分外和谐,两人在一道这么久倒还从来不曾在这件事上吵闹过。
  赵元衡看着偷笑的女人,心中有丝丝无奈,“又在做什么呢?弄得满屋子都是怪味儿?”
  蓝浅浅答道:“我和双玉在学做药酒呢,之前在洛川的时候那些泫泽送的药材,天气炎热再放下去真要坏了,阿执你要不要尝尝?双玉……”
  蓝浅浅朝双玉招招手,双玉会意,急忙将方才蓝浅浅硬塞给她的那杯所谓的药酒忙不迭端到两人跟前,在蓝浅浅伸手接过后就逃也似地飞快行礼退下了。
  蓝浅浅殷勤地将酒盏递过去,“阿执要不你喝喝看,你最近忙成那样,一定特别劳累,更是得多注意将养,来,喝喝试试看……”
  因为那蛇胆太大,蓝浅浅干脆将整颗蛇胆捣成了糊糊拌在酒中,再那么一搅和,蓝氏蛇胆酒便做成了。
  赵元衡接过酒盏握在手中并没有喝,杯中的黄酒已经被染成了墨绿色,散发着隐隐作呕的腥味。
  在从洛川启程回京收拾行李的时候他便知道蓝浅浅在倒腾那堆据说是泫泽送给她的珍贵药材,那时他也未曾过多在意,这会儿却是忍不住一问:“你用来泡酒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呃……”蓝浅浅卡壳,自然不能说是蛇胆,这天底下应该没人见过比人脸还大的蛇胆,她眼珠一转,就想到了搪塞的理由,“这个……这个是泫泽给的,我也不甚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他家专做药材生意,就给我的那些绝对都是不可多得的干货!”
  反正这会儿泫泽和河伯都在黄河水底待着呢,想怎么说都是她说了算,也不用担心露馅。
  “哦……原来如此……”
  赵元衡盯着酒盏有些走神,他都已经不想再去查泫泽的身份了,想来和之前查蓝浅浅身世一样根本查不到吧……究竟是谁,浅浅你们究竟是谁?!
  赵元衡捏酒盏的手有些泛白,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最后心下一横,刚准备开口道:“浅浅,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蓝浅浅挑眉认真点头,做认真聆听状。
  赵元衡长舒一口气,鼓足了勇气,“那日在洛川的洪灾浪潮袭来后,我被洪浪冲走而后失去意识,我……似乎在这期间就像做了一个怪梦,梦中你……”
  “不好了!不好了!陛下,娘娘不好了,小公主和三殿下他们……他们不见了!大殿下和二殿下……他们……”
  殿门被猛地推开,赵元衡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准备问出口的话被慌乱闯入的双玉打断尽数堵在了喉咙口,双玉身后还跟了个脸色同样不好看的刘顺。
  赵元衡却顾不得这些,上前对着双玉厉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叫小公主和二殿下不见了?老大和老三又是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
  双玉面色惨白,嘴唇不停地哆嗦,跪在地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有宫人想去叫醒午睡的小殿下们,可是他们都不在……不在……我……”
  看着双玉这幅模样,一股恐慌从赵元衡脚底油然而生蔓延窜至五脏六腑。
  见双玉已经六神无主,刘顺只能强自稳定心神替她把话接下去,“小殿下们住处找不见人,宫人四下寻找,本以为小殿下们只是贪玩躲藏了起来,可是……可是有宫人在……在冷宫一出荒草丛生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发现了……发现了倒地昏迷的大殿下和三殿下……”
  皇帝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水,狂风暴雨瞬息而至。
  可是这样的事他就是咬着舌头也得禀告完,刘顺抖着声音继续道:“……地上……地上有一滩血迹,两位小殿下现在都是昏迷不醒,身上带了伤……而二殿下和小公主却是……不见了……”
  赵元衡低咒一声,狠狠摔了手里的酒杯,抬脚就要往外跑。
  谁知有人比他更快,赵元衡只觉眼前一花,便见蓝浅浅的身影如风般急速地出了殿门,速度快到让人不可思议,但此时的赵元衡也再没了心思去追根究底这些事,他追着蓝浅浅离开的方向几步往外走,越走越快,边走边朝身后追赶得气喘吁吁的刘顺吼道:“刘顺你去马上去通知大内禁军卫统领,让他立马给朕把整个皇宫围起来……不!再即刻派人去兵马司传旨,让金吾卫关闭城门,全城戒严,无朕亲旨不许任何人出城!再去把暗部天字组首领给我叫来!”
  等赵元衡这一串话吩咐下去,早已不见蓝浅浅踪迹,赵元衡脚步一顿,转身朝朝阳宫四个孩子的住处疾跑而去。
  果然蓝浅浅已经到了那里,两个孩子也已经被救回来了,赵元衡进殿的时候正好太医们也正巧赶到,正在给两个孩子切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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