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此事花厅外正是腊梅初绽。满树的花,一朵朵玉黄的腊梅缀满枝头,有些已然盛放,有些正是含苞待放。空气中隐然浮动着淡淡幽香,凛冽而清冷。
薛元珍正带着几个丫头在剪花枝。
她一向喜欢摘些花花草草的,以前在太原就是如此,非常的有闲情雅致。
她旁边还站着个陌生的,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娘子。穿着件粉紫色的杭绸面夹袄,湖蓝色马面裙,人生得娇俏水灵,身段也极好,应当就是宋家的小姐了。指着枝头笑着跟元珍说:“元珍姐姐你快看那支,那支好看!我们要那只吧!”
元珍正要叫丫头去剪,却发现元瑾正站在一旁看着她。她就笑着对元瑾招了招手说:“妹妹可算过来了,过来一起剪花枝吧!”
宋家的小姐听到元珍的话,便回过头看。
只见一个长得极美的少女,穿着件红色斗篷立在那里。她背后是个形貌昳丽,容貌极为出众的少年,玉刻般精致典雅的五官,却有一种冷然的气质。比那少女高了大半个头,穿了件玄色斗篷,越发显得高挑。
这少年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她竟然一下就红了脸。
毕竟这少年风姿夺人,实在是迷人心神。
“这位是宋家小姐吧?”元瑾先笑问。
薛元珍才给两人介绍了那少女,果然正是宋家三小姐,紧接着她又向宋三小姐介绍了元瑾,“这是我二妹。”又介绍了闻玉,只不过因男女有别,便只说,“这是我们定国公府的世子爷。”
宋三小姐喊了元瑾一声姐姐,然后再看向薛闻玉,眼睛亮亮的,声音轻了许多,屈身道:“……世子爷安好。”
闻玉对外人一向冷淡,所以只是对宋三小姐略微颔首,跟元瑾说:“……我便先去正堂了。”
随后带着小厮走了。
那宋三小姐却有些失神地看着他的背影。
元瑾注意到了这位宋三小姐的异样,她又看了闻玉的背影一眼。
不知不觉的,闻玉竟已长大了。小时候只觉得长得好看,如今却是俊美迷人,她已经很多次看到小姑娘对着闻玉脸红了。
她们一行往花厅里去,宋三小姐回过神之后,却开始向薛元珍旁敲侧击地打听起来:“……我看姐姐今年不过十六,元瑾姐姐年纪也不大,不知世子爷今岁几何了?”
薛元珍也看出一些端倪,笑道:“他是我们的弟弟,今年虚岁十五呢。”
宋三小姐听了便有些出神,原来跟她正是同龄,男孩这时候长得快,薛闻玉个子抽得高,她还以为有十六七了。
元瑾觉得这次似乎有点不同寻常,这位宋三小姐好像真的对闻玉动心思了。不然一个姑娘家,何至于这样打探起来。
三人踏入堂内,却见里头老夫人,崔氏,和一个衣着富贵的陌生妇人正相谈甚欢。
老夫人一看到三位姑娘进来,笑着对她们招了招手。
“阿瑾可算是来了,快过来见过宋夫人。”
这位原来就是宋夫人。
元瑾便走过去,给宋夫人屈身行了礼。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将她带了过去,对宋夫人说道:“我这孙女,才貌俱佳,聪明伶俐。今年可是虚岁十五了。我本是还想多留在身边几年,陪我说说话的。你看可好?”
宋夫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神色却并没有所动,只是笑着说:“二小姐果然是花容月貌。就是不知可会女红灶头,管家算账,还有,可曾读过什么书?”
崔氏也在旁坐着,听到宋夫人的话之后,不停地给元瑾使眼色,肯定是想让她说什么都会。
虽然实际上,元瑾的女红灶头很让人一言难尽。
元瑾却听着这形式似乎有点不对,就笑道:“我女红灶头一般,管家算账不好说。书本略懂。”其实元瑾的算术非常厉害,并且她博览群书,学识也不错。但现在她只是个庶房小娘子,没怎么进过学堂,自然不能说太多。
宋夫人听了笑容就有些勉强,毕竟很少听到姑娘评价自己这么坦诚的。
崔氏在旁听了,很是痛心疾首。
女儿怎么就不按着她的指示来做呢!
她暗暗瞪了女儿一眼,同宋夫人笑道:“她是谦虚罢了,其实都还行的!”
元瑾听了嘴角微动,但仍然什么都没说。
老夫人见宋夫人的神色,就知道了几分她的意思。也只能笑笑,先叫开席了。
等入了席,元瑾才低声问崔氏:“你们刚才究竟在说什么?”
崔氏才告诉她,原来是这宋夫人的嫡次子正当龄,她欲给她儿子寻个好婚配。老夫人听了自然精神一振,觉得这是门好亲事,元瑾也到了将要出嫁的年纪了,故这次才请了宋夫人上门,同她说了元瑾。想将元瑾许配给这国子监祭酒家的二公子。
国子监祭酒虽然只是四品,但其掌大学之法和科举考试,实权极大,且在读书人之中声望颇高,日后很可能擢升六部侍郎,他们家的嫡次子据说敏而好学,颇有才华,自然是一门好亲事。
就方才来看,这门亲事是肯定不会成的。像宋家这样的书香门第,比别的家族更在意姑娘正统的出身和女德。元瑾虽然如今是定国公府小姐,毕竟只是收养,本身只是太原小门户所出,身份不够高。
宋夫人方才的表现,明显的就是没有瞧上她。
自然,元瑾也并未想这时候,跟什么国子监祭酒家的公子成亲。
崔氏却有些惋惜:“你方才说都精通,日后再突击练习不就得了吗。这样一门好亲事……”
元瑾淡淡道:“我还没及笄,您何必着急这个。”
崔氏听了却不同意她的观点:“你以为你还小么!人家一般十四、五岁就定亲了,拖到十七再不定亲的,就会被旁人指指点点,说你有问题了。”崔氏又想了想,脑子一活,“或者,薛元珍那桩魏永侯爷的婚事,你也不是不可以争取……”
元瑾看了她一眼,警告道:“绝对不行,您可千万别动什么歪脑筋。”
崔氏成天究竟在想什么!
崔氏却觉得可惜:“魏永侯爷可又比这国子监祭酒更富贵,那可是侯夫人的位子……”
元瑾就吃着菜不理崔氏了。
崔氏向来便是对这种事火急火燎的,生怕她嫁不出去了一般。方才人家老夫人看宋夫人的神态,都知道宋夫人已经无意。便提都不提了,她却还在说个不停。
这种事情不成就点到为止,也绝不会说明,免得伤了姑娘家的脸面。大家能心领神会就行。
虽然是如此说,但是遇到这样的事,总是让人有些心烦。
元瑾现在还并不想嫁人。只是她的确快要及笄了,女孩儿过了十六,最多十七,再不定亲就要被人说闲话了。所以她仍然是需要定亲的。
不过即便是定亲,元瑾也要选个自己喜欢的,她并不想嫁侯爷或者书香门第嫡子,只想嫁个普通人。并非元瑾不喜欢富贵权势,而是上辈子受够了身边之人的尔虞我诈,只希望能简单的同一个普通人白头偕老,岁月静好,而他永远不会背叛她。
元瑾想到这里,脑海中却突然出现了陈先生的身影。端然而坐,宁静平和。摊开手,任她将玉佩拿走的样子。他的神情有些纵容,又似乎还有一丝宠溺。
可能,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她摇了摇头,暂时把这种想法赶出思绪。怎么会突然想到了他!
吃了午膳,元珍却带着宋三小姐走过来,邀请元瑾一起出去玩。
元珍笑着说:“……咱们正堂外有个泉眼,冬天都冒着泉水。宋三小姐想过去看看,妹妹同我们一起去吧。”
宋三小姐的眼睛亮亮的:“元瑾姐姐一起去吧!”
元瑾方才已经知道了,这位宋三小姐名唤宋思玉。这名字倒是巧了,和闻玉极有缘。
正堂是男眷们吃饭的地方。
想想刚才宋思玉的表现,不难猜出她的真正心思,恐怕是想去看看闻玉的。
盛情难却,元瑾便也答应了。看到宋三小姐似乎立刻就要往外走,元瑾就笑着道:“这样寒冬,去水边可是极冷的。三小姐抱了手炉,披了斗篷,咱们再去吧。”
宋思玉方才一心想着去正堂,根本没注意到。经元瑾一提醒,才发现自己竟连手炉都没有抱,甚至披风都没披。才跑回去抱了手炉。红着脸对元瑾说:“多谢姐姐了。”
因方才的事,一路上,宋思玉就很热情地和元瑾交谈:“……姐姐是世子爷的亲姐姐?”
元瑾点头,宋思玉就眨了眨眼睛,对她更亲热了:“我方才听说,姐姐似乎要和我家二哥说亲?说来我家二哥只比姐姐大两岁,倒是十分合适。姐姐花容月貌,二哥见了一定喜欢!不如改日我叫他过来……”
宋思玉想的是,元瑾若是和她哥哥成了姻亲,来往不就是更密切了么。她自然也能多见见那个美少年了。
宋思玉的婆子听她这么说,有些着急,立刻低声提醒她:“小姐,这婚配的话可不能乱说!”
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儿,因此极其宠爱,所以宋思玉的性子才活泼开朗。
但方才便能看出,夫人都已经对这门亲事无意了,三小姐怎能说这样的话!惹得人家定国公府二小姐误会了怎么办。
元瑾听了就笑笑,宋思玉这小姑娘便是简简单单,直来直往,这心思也是昭然若揭。
她不过是听闻元瑾是闻玉的姐姐,所以想亲近元瑾些,便是亲哥哥都能拿来用用。
不过人家宋夫人并没有看上她。宋思玉恐怕是要白费力气了。
众人走了约半刻钟,前面便到了正堂的泉眼外,外面有几株高大的苍柏掩映着,还布置了假山鱼池,石桌石凳,这里果然极冷。连薛元珍都紧了紧斗篷。
只是这泉眼所在的地方,其实离正堂还有些远的。
“妹妹快过来看吧!”薛元珍道,“泉眼里还养了一些锦鲤,我叫丫头去拿些鱼食来,你喂着玩。”
薛元珍自然要对宋思玉好,她哥哥可是要考科举的。而宋思玉的父亲,正是国子监祭酒,这简直是得天独厚的条件,她要好生利用。
只是宋思玉心思根本不在泉眼和鱼上面,所以随意地扫了一眼那鱼塘,就笑着跟薛元珍说:“这里倒是的确冷,我看前面那腊梅也开得好,不如我们还是去看花吧。”
那株腊梅正种在正堂外。
薛元珍犹豫了片刻,就满口答应了。
元瑾则有些走累了,便让她们二人去,她在这里等着,喂喂鱼玩好了,花又有什么好看的。
一会儿丫头拿了鱼食过来,元瑾就掰碎了洒在水池里,看到一条条的红色锦鲤聚过来,争相抢食。
元瑾喜欢养动物,她之前在慈宁宫,养了一条京巴狗,一对珍珠鸟,一只小凤头鹦鹉,和一池子的鱼。个个都被她养得体肥圆滚,油光水滑。
她正洒下一把鱼食,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在喂鱼?”
元瑾突然回头,便看到裴子清站在身后,正看着她。
今天定国公就要去京卫上任了,他是定国公的好友,自然是来给定国公践行的。
只不过,他是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后的?
“裴大人怎么没在里头喝酒,反倒到这里来了?”元瑾回过头,又撒了一把鱼食进池子里。
“里头烧的地龙闷热,我出来略透气罢了。”裴子清也走过来坐下看她喂鱼。
她喂鱼很细致,掐一点鱼食,仔细地揉碎了,再均匀地洒在水面上。这样的动作又似曾相识。
裴子清有些出神。
太液池里养着很多锦鲤,丹阳时常身子靠着栏杆喂鱼,身上遍地金的裙子散落在长凳上,她一边和他交谈。一边雪白的手腕伸出去,那时候手肘上镂雕西番莲的金镯子滑落下来,映照着水面余晖,和她白皙中略带冷淡的面容。宛如一幅嵌刻在金碧辉煌宫中,浓墨重彩的美人画。
她喂鱼很细致,仿佛生怕噎着了它们,细细地揉碎了再撒下去。
他因此眼睛微眯,道:“我觉得你像一个人。”
元瑾心中突然咯噔一声,回过头看他。
却见他沉默地盯着水面很久,不说话。手里还拿着一小块的鱼食,揉来揉去。
这货怎么了,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