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怎么会这样?”箜篌茫然四顾,看着花草树木在煞气中飘摇,生机一点点被吸走,脸上的笑化作焦急。
  “凝神静气,不要多想。”桓宗用灵气点了点箜篌的头顶,让她冷静下来,“我们先去阵眼看看。”
  “早跟你们说过,这个阵没有破解之法。”邪修急道,“你们现在赶过去,除了让煞气染身以外,还有什么作用?此阵成于凡尘界,煞气也是从凡尘界人类内心引出来的,法器也好,神器也罢,对它根本毫无用处。”
  修真界的神器若是对这个阵法有用,他们邪修界的法阵大师又何必在这个阵法上花费近百年的时间。
  正派修士讲究修身先修心,煞气最易引发心魔。只要正派修士心魔缠身,他们邪修就将立于不败之地。只可惜他比较倒霉,要做这个阵法的陪葬了。
  来凡尘界之前,师尊就跟他说过,正派修士都是些伪君子,最喜欢救苦救难。若是在凡尘界遇到正派修士,就故意装弱装傻,既要让他们知道有个阵法的存在,又要让他们不要去。他们这些正派修士都有个毛病,越是不让他们去,他们就一定会去。
  修为高深,最后却死于惊恐之下的修士,就是万骨枯阵最好的引子。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存在必有毁灭之法。”待箜篌情绪稳定下来,桓宗冷冷看了邪修一眼,祭出自己的飞剑,带箜篌到飞剑上,如流星般飞远。
  “我们家公子不喜欢邪修,尤其是自作聪明的邪修。”林斛叹口气,“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邪修张开嘴,口腔中满满都是血腥的味道,他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因为他的喉咙被剑刺穿,灵台也被一道灵气绞碎。
  他从云头跌落,掉进深不见底的河流中,身体与煞气融为一体,沉入黑黝黝的河水中。
  死前那一刻,他脑子里想的竟然是正派修士都是骗子。
  桓宗与箜篌一路朝东南方向疾行,箜篌在一座庞大的城池上空,看到了如同龙卷风的煞气朝外喷涌,城内涌满了死亡的味道,城外穿着甲胄的士兵推着一车又一车的死尸,往坑里填倒着。
  城门后,有百姓在嘶吼,有百姓在哭泣,怨气冲天。
  “母亲……母亲……”赤着脚的孩子跟在一辆木板车后追喊,他身上的衣服脏污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稚嫩的双角满是污泥,他伸着手,想要去拉木板车上,被破席掩盖着的尸体。
  推车的卫兵满脸疲倦,神情麻木,见小孩子追上来,愣了一下才伸手拦住他,用沙哑的声音道:“回去,不要闹。”每天看到的生离死别太多,多到他已经没有了怜悯他人的能力。被困在这座城内的不仅是这些百姓,还有他们这些卫兵。半个月前,一万护卫兵来到这里,现如今只剩下八千人了,那两千人,是他们剩下的这些兄弟,亲手焚烧的。
  死亡,从未停止。或许直到这座城的人全都死亡,这漫天的死味儿,才能消散干净。
  听着孩子的大哭声,卫兵继续向前。破草席下,一只手臂垂了下来,浮肿乌青的手臂丑陋得吓人,但是看到这只手臂的人,却没有谁有半分惊吓。
  这座城里,还有谁没有见过染上疫情死亡的尸体?
  哭声,叹息声,咒骂声,祈祷声。
  这座城,整日缭绕着这些声音,等待着它的死亡。
  箜篌从飞剑上跳下去,刚站稳脚跟,她不远处的一位老人便倒了下去,她快步上前,想要去扶,袖子被拽住了。
  “姐姐,不要去。”一个头大身子小的孩童睁着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他已经死了。”
  这双本该天真的眼睛,在说到死亡时,里面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就像是在说今天早上没有吃饭般平静。
  箜篌声音微颤:“万一……还活着呢?”
  “那也是要死的。”孩童道,“我看见了,你会飞。”
  箜篌喉咙有些发堵:“嗯。”
  “你是武林高手?”孩童平静的双眼中,终于有了些许亮光,“你可以离开这里?”
  风呼啸而过,刮着箜篌的脸,她抬头看着这个陷入黑雾的城,没有说话。一块冰凉的东西塞进她的手心,她低下头,再度与孩童亮闪闪的双眼对上。
  “这块玉冬暖夏凉,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这是真家伙,我不骗你!”孩童为了证明这块玉是真的,解释道,“我外祖母是前朝县君,她祖上是皇室血脉。”
  “你想我做什么?”捏着这块拇指大小的玉,箜篌轻声问。
  “你等等!”孩童跑进身后的一间屋子里,很快抱着一个襁褓出来,“你带她走,您收她为奴为婢都好。只要……只要把她养大,给她一口吃的都成。”
  “我妹妹吃得不多,父亲说妹妹像母亲。我母亲每顿饭吃得很少的,真的。”孩童生怕箜篌不答应,眼眶都开始发红,“求求你带她走,我答应过父亲,要照顾好她的。”
  七八岁的孩童,瘦得像是一根竹竿,怕得声音都在发抖,却说要保护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
  箜篌探了探襁褓中的孩子,鼻息微弱,煞气缠身,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若是继续留在这个城里,大概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见箜篌不说话,孩童跪了下来,朝箜篌磕头道:“求求你。”
  “你起来。”箜篌听到孩童的额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连忙弯腰拉起他,“好儿郎跪天跪地跪父母,不可轻易跪他人。”
  她没有抱过孩子,所以动作不敢太大,见孩童的眼睛一直放在襁褓上,箜篌扭头往身后忘,见桓宗走过来:“桓宗,快来帮帮忙。”小孩子太软,她怕自己力道太重,把这个本就虚弱的孩子,给弄得更虚弱。
  桓宗:“……”
  盯着箜篌怀里的孩子看了片刻,桓宗伸出了僵硬的双臂,把软乎乎圆滚滚的一团,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襁褓好像在往下掉?
  孩子要摔下去了?
  这个姿势,小孩子好像不会太舒服?
  林斛赶过来的时候,看到公子如同雕像般站在箜篌姑娘身边,他的脚下还用一股强大的灵气托着什么东西。他皱了皱眉,难道是什么不能动,一动就爆发出极强威力的邪恶法器?
  他快步上前,走到桓宗身边看了一眼,随即沉默着连连后退三步,希望公子刚才没有发现他。
  “林斛。”桓宗面无表情地扭头看他,侧脸仍旧完美得挑不出半分缺点。
  林斛:“公子,我去阵眼看看。”
  “你身上有妖族血脉,不适合靠近煞气重的阵眼。”
  林斛:“不,这点些微血脉影响,并不重要。”
  桓宗不再说话,只是用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盯着他。
  箜篌并没有去注意桓宗与林斛说了什么,她用指腹揉了揉男童额头上的肿块,把玉还给他,“这个还给你,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我不能要。”
  男童连连摇头:“我没有骗你,这块玉很值钱,求求你收下吧。”
  “我会救你妹妹。”箜篌捧住他的脸,再摇下去,这个孩子的脑袋都要掉了,“我不仅要救她,也要救你,这座城里的人,我都要救。”
  男童愣住:“你是……大夫吗?”
  “我不是。”箜篌勉强笑了笑,“我是你外祖母的远房亲戚。”
  男童皱眉:“可是母亲跟我说,外曾祖父是郡王,外祖母的亲戚都是前朝皇族,你……”父亲很少在母亲面前提及前朝皇族,但是私下里教他读书习字时,却跟他说过,前朝皇室族人大多骄奢淫逸,荒唐至极,当今陛下夺得皇位时,天下百姓无不拍手称好,很多村子里甚至请了乡戏来唱了三天三夜。
  前朝名声那么差,这个小姐姐看起来这么漂亮,为什么还要主动跟前朝扯上关系,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男童小声道:“姐姐,你还是快些走吧,就连陛下派来的御医都会疫病束手无策,你不要留在这里陪葬。”
  “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陪葬?”箜篌站直身体,回身看过去,发现襁褓已经从桓宗怀中转移到林前辈那里,她掏出一瓶灵液,往女婴嘴里喂了一滴。
  “桓宗,我飞到阵眼上空看看。”箜篌从收纳戒里取出从秘境中得到的敛息伞,撑开举在头顶,“你与林前辈在此处等我。”
  “我陪你一起。”拦住她道,“你不要单独去。”
  箜篌缓缓摇头:“你在下面看着我就好。桓宗,姬家欠天下百姓的债,我要还回来。”
  “我陪你一起还。”桓宗拿过她手里的伞,眼神温柔的看着她,“你陪我踏遍万千河山找药,我陪你踏破这个阵法,可好?”
  箜篌怔怔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桓宗忽然俯首在她肩膀上靠了一下,然后飞速离开。
  箜篌茫然:“桓宗?”
  桓宗抿着嘴,面颊有些发红:“我都想出新的撒娇方法了。”
  “你……”
  他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箜篌茫然的模样:“答应我好不好?”
  第91章 苦中作乐
  “好、好的吧……”箜篌捂着脸,声音细弱蚊蝇,“那、那你不能一个人跑到前面去。”
  桓宗轻笑一声,抓住她的手:“我就走你旁边。”
  “跟在我后面。”箜篌抽出自己的手,指了指自己身后,从桓宗手里抢回敛息伞, “跟好了。”
  桓宗低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掌心,单手负于身后,右手虚握成拳,放到唇边轻咳一声,“那还烦请箜篌仙子在前方引路。”
  箜篌:“……”
  没想到桓宗也有贫嘴的时候,箜篌回头瞪了他一眼,足尖一点,朝阵眼处飞去。桓宗不动声色的跟上,手中光芒一闪,龙吟剑已经在手。
  男童呆呆的看着漂亮姐姐与她的朋友飞远,他幼小的身躯里,承担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震惊。武林高手,可以飞得比城里最高的塔还要高?
  他扭头走到林斛身边,一会儿看飞向空中的箜篌,一会儿看抱着妹妹的林斛。
  “担心她?”林斛问。
  “没有。”男童连忙摇头,“把妹妹交给你们,我很放心。”
  就算不放心,这也是他唯一能让妹妹活下来的选择,他不敢不放心。
  “你先抱着。”林斛见这孩子嘴上说着放心,满脸满眼都是担忧,把襁褓塞回他怀里,“照顾好自己,等下我可能还要去帮忙。”
  男童小心翼翼的调整好抱孩子的手势,发现妹妹的面色竟比刚才红润了许多,心头大喜。刚才那个漂亮姐姐喂妹妹东西的时候,他怕对方一个不高兴,就不带妹妹走了,所以也不敢多问。现在见妹妹面色好了许多,他就猜到,刚才漂亮姐姐喂的可能是药。
  难道,她真的有办法救全城百姓?
  抬头看着飞在空中,一直没有落下的两人,男孩心中有了一个十分荒诞的猜测,漂亮姐姐……该不会是已经成为仙人的箜篌仙子吧?
  整个姬氏皇族,现在还敢在外面自称是前朝皇族人的,几近寥寥。
  只有七年前已经成为仙人,让陛下亲自下令建观祭拜的箜篌公主,才敢如此没有顾忌。而且除了神仙,谁能像风一样,自由自在的飞到空中?
  箜篌公主来救他们了?
  男童抱紧妹妹,她听到他们的祈求了吗?
  箜篌刚靠近阵眼,就被强大的煞气冲击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幸好敛息伞能够隔开这些煞气,让箜篌有喘息的余地。她连连后退,把伞举到自己与桓宗头顶,把桓宗也遮好:“桓宗,这个阵是不是要成了?”
  “还没有。”桓宗沉着脸,看着从阵法中散出的煞气,“还不够。”
  “什么还不够?”箜篌心里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人命。”桓宗道,“这个阵,以人的寿命为祭品,必须要死足够多的人,才会阵成。”
  箜篌看着脚下的这座城,想到那些死去的无辜百姓,咬牙恨道:“这些畜生。”
  这座城的地理位置十分奇怪,不仅有四条江河从它这边经过,还四面环山,形成一个看似有出路,实则却是困局的平原。本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在邪修的操纵下,却变成了万骨枯阵阵眼的最佳选择。
  “我们先离开此处。”桓宗道,“看看能不能从河流山川入手,毁去阵脚。”
  “嗯。”箜篌微微点头,脸上的严肃难消。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身后的阵眼忽然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拖着她就往阵心中吞噬,眨眼间她便被拖出十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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