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白湘去安排了盛俞的午膳,薛盈瞧着窗外的艳阳与风口里吹来的热浪,唤来江媛:“命人去煮莲子羹,用冰凉却,再端些新鲜莲子过来。”
  她亲手剥了一碟莲子,嘱咐江媛送去御前。
  她记得那日在宋府,盛俞说过他也喜欢新鲜的莲子。此般想来,两人之间倒的确有太多相似的喜好。
  白湘比江媛早回来半个时辰,道盛俞吃得合口。江媛回来时脸色有异,眉眼里似乎有些害怕。
  薛盈问:“陛下吃了么?”
  “回娘娘,陛下都吃了,他赞叹莲子清甜,辛苦娘娘亲手剥莲子。陛下还说,莲子皮叫奴婢给您丢,别不小心丢在您手绢里了。”
  薛盈霎时脸红心跳,不小心丢手绢里是何意?
  只是江媛打断她:“娘娘,方才吓死奴婢了。”她扭头见殿内只有两个值守的宫人,忙躬身上前,低低道,“奴婢去时听见闵公公命人处死了早晨送衣衫的那名內侍,这宫里当真需要行事谨慎,容不得半分差池,稍不注意便丢了小命,真是吓死奴婢了!”
  “处死了內侍?送什么衣衫的內侍,他所犯何错?”
  江媛摇头:“不知所犯何罪,但是今早陛下练剑那会儿不是发了怒么,兴许是早晨那內侍准备衣衫不仔细,陛下穿着练剑不舒服,又伤了手……”江媛仍在担惊受怕,她曾在市井行事,不讲究宫里这一套严苛规矩,这会儿是真吓得不轻。
  薛盈没有再问,可心内却隐隐觉得真相并非这般简单。这宫里的男子只有盛俞一个,这也是她第一次见着他穿青衣,难道就因为他讨厌青色?
  薛盈越是想便越心慌,她忙叫白湘江媛与她一起按照太后懿旨拟定赏菊的名单,给那些王妃与夫人们发帖子,将这事儿抛在了脑后。忙到下午,她小腹隐隐作痛,才知是月事来了。
  但薛盈没有歇下,朔阳宫的菊这几日开得盛,她前去与许太后商议赏花时间,太后将日子拟定在后日,闵三恰好派了人来禀报,道明日里盛俞要接见东朝使臣,切莫将日子相冲撞了。
  薛盈不太想去接见东朝使臣,但碍于她后妃的身份似乎避免不了。她本想叫白湘去打探一下东朝的豫王是谁,但似乎潜意识里,她隐约明白白湘会是盛俞的心腹。
  薛盈转而叫江媛去打探,傍晚时,江媛回宫悄声禀道:“奴婢不敢打听到建章宫去,只打听到那是如今最得东朝天子器重的一位王爷,是天子的皇叔。”
  薛盈明明已经放下过往,却多少还是松了口气,如此说来,那便不该是那个人。
  夜里,盛俞来到披香宫。她刚刚沐浴罢,正坐在妆台前梳发。一头及腰青丝尚未干透,还带着水汽,薛盈起身相迎,微笑:“陛下。”
  她穿着白色的里衣,未施粉黛,不染铅华,却在盛俞眼中是美人似月,也柔媚入心。
  “朕来得晚了些。”
  “陛下国事繁忙,臣妾没有怨言,况且才戌时,不晚的。”薛盈被盛俞牵住手,她一面说起了后日为太后准备的赏菊宴,她说了名单里的人,“陛下觉得这份名册可有不妥之处么?”
  “太后开心,便按这些名册来。”
  薛盈点头。
  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瞬间的沉默,盛俞先笑起:“这名册里的顺太妃早些年还曾与母后有过节,如今母后肯放下从前,以和待人,是好事。”
  薛盈颔首:“这是自然,往昔再多恩怨情仇也都是往昔,若仍执念旧事,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盛俞瞧了薛盈许久,她面容凝笑,说得那般云淡风轻。他方才的话便是在有意点醒她,他也想知道在薛盈心里,是如何看待那段从前的过往。
  薛盈见盛俞未说话,诧异问:“难道臣妾又说错话了?”
  盛俞失笑:“为何总担心自己说错话。”
  “您是君,有天威。况且……”薛盈眉目间藏着真切的担忧,“臣妾不想陛下劳苦伤神,您病了十二载,如今好转过来理应注重修身养性,臣妾心内确实惶恐您会生怒,伤及身子。”
  “朕心胸宽广,岂是小事能伤及得了。”
  薛盈与他凝视,两人相视一笑。
  盛俞也终在此刻放下了早晨的那丝醋与戒备。他试探她实则是希望明日里带上她一起去招待外邦,薛盈是贵妃,这种场合若她不在,会让周朝臣子都猜测是薛盈不受宠,毫无地位。
  “早晨在建章宫你听到了,东朝来拜,明日朕会在泰和殿款待东朝使臣,你去朔阳宫,明日陪着母后一同去吧。”
  薛盈应下:“臣妾记下了。”
  盛俞紧望薛盈,手臂一把落在那细腰上。她脸颊发烫,唇边的笑意却浓:“陛下。”
  “嗯?”
  “臣妾不方便侍奉您了。”
  “为何?”
  薛盈心底娇羞,却瞧着盛俞的诧异而很想笑:“臣妾月事至,身子不便。”
  盛俞眸中闪过一丝懊恼,但见她唇边笑意愈浓,失笑问:“你就这般得意?”
  寝殿里的宫人识趣退下,薛盈不知为何,此刻在帝王身前卸下了身份与礼数,她想起他说过要与她一夫一妻,心底里有丝甜,竟如民间里夫妻间的闺中之乐,没有身份僭越,只有两心欢喜。她抬眸凝望他,笑如春山。
  她像是第一次这般有了底气,眨眨眼:“不是得意,只是陛下无法奈何臣妾。”
  盛俞目光灼灼,迎上这笑喊:“拿香油来。”
  薛盈微愣,白湘低垂着头呈上一个雕绘精致的瓷瓶,放置在床头的红木案上便退了出去。
  薛盈仍是不明所以,直至她被盛俞抱上了床榻,直至他开始了动作,她才始知自己被吃亏得欲哭无泪。
  后半夜,薛盈在浑身的疲累里还有强烈的知觉。她腿脚因月事有些乏力,胸口……经那一番抽.送,太酸胀发疼。
  上半宿的厮磨是她没有料到的,原来世间竟有如此多的法子,花样百出到令她羞不能持,明明是无地自容到想拒绝,却被身体里真实的感觉束缚了行为,被他一次次的搅弄控制了欲念。
  盛俞是团烈焰,与他相遇,她终将被激烈点燃。
  ……
  夜色.深遂。
  朱雀街上□□。
  一道男子身影被迎入府门,步入亮着烛光的书房。屋外侍守护卫,今夜风声急,阵阵呼啸里,里面的交谈声谨慎而沉着。
  “皇帝登基不过二十日,却把卫尉廷尉换成了心腹,还把薛贵妃那个毛头弟弟提拔成卫尉寺少卿,兼任起皇宫禁军统领。庆王府昭雪,想必不出几日也会身兼要职……”
  “这一切都在你我预料之中,不是么。我顿悟不通的是,他沉睡有十二载,告诉我们身边的內侍一直为他喂药续命,针通经脉。可思想呢?一个十岁就病倒昏睡的人,怎么能有这般运筹帷幄之魄力。”
  书房里一阵寂静,余下的交谈细细碎碎,隐约只有“贵妃”“专宠”“重新纳妃”等声音。
  入秦.王府的人待得不长,两刻钟后便披上连帽斗篷离开。他坐的马车在城中绕了无数条道,行事谨慎得诡谲,最后只剩下茫茫夜色。
  天明时的皇宫一派热闹。
  东朝使臣入宫,宫人在为夜宴请示薛盈。薛盈忙完已是午时,听江媛道几名受邀的王妃提前入宫跟许太后道谢。她身为后妃,听这消息便也前去了朔阳宫。
  许太后正与殿中众人谈笑,薛盈上前行礼,许太后朝她道:“薛贵妃来得正好,几位王妃非要前来谢哀家一番,明明大家明日里就能见着了。你入座,让大家认认你,给你见个礼。”
  几位王妃闻言皆起身给薛盈行礼,薛盈凝笑记下了她们各自的身份,后头还站了几位年轻的小姐。薛盈记不太清她们的家世,江媛轻声在她身侧道:“娘娘放心,奴婢记性好,都记下了。”
  薛盈抿唇轻笑,回首时恰见其中一个贵女盯着她瞧。那双灼烈如骄阳的凤目里嚣张跋扈,在瞧见薛盈也望见她时,倨傲地抬起下颔扭过头不再看她,竟一丝也不给她留脸面。
  作者有话要说:  未成年在吗?没开车,真的。
  盛俞:别糊弄小孩子,朕会的可不止这些。
  薛盈:qaq
  第18章
  薛盈微有诧异,她回想了片刻,记起那似乎是卫国公之孙,许太后的侄孙女许欣曼,按辈分是盛俞的侄女。
  薛盈出声笑道:“臣妾知晓太后这里热闹,便命人新煮了酸梅汤过来,三伏正热,太后与众位王妃、小姐都喝一杯。”
  当着人前,许太后虽然心里不太满意薛盈,却还是要给足盛俞的颜面。她赞叹薛盈辛苦,命众人都饮。
  忽有一贵女放下碗,瞅着殿外早开的菊惊叹:“这菊怎么与臣女见到的都不一样,真好看!”
  许太后扬起笑,秦王妃笑道:“这是当然,若不然太后怎会邀请妾身们一同观赏。”
  那贵女许是年轻,思虑不周,脱口而出道:“可是这宫里也热,明日咱们就在这外边赏花么,那岂不是热得直流汗。”
  她身旁的许欣曼嗤笑一声。
  薛盈打着圆场:“太后为大家着想,设宴在骊风亭,皇宫里取冰降暑,不会教人感觉到热。”
  贵女竟仍不知礼数:“我在书里见过骊风亭,那里没有什么遮蔽,如此烈日骄阳,肯定也还是很热啊。”
  薛盈诧异不已,能入宫者都是千金名媛,怎么偏生有这般天真得不懂礼数之人。
  许太后脸色不霁,贵女中有一人落落大方,款款施礼道:“太后勿要怪罪赵妹妹,她生性单纯,直言快语。不过臣女倒是有一提议,这宫里虽有宫人抬冰降温,但菊花娇贵,大意不得。臣女听闻景北别院后山有一溶洞,那处幽风阵阵,夏凉如秋。方才臣女才瞧见,原来景北别院里的菊竟有跟朔阳宫里一模一样的。”
  薛盈的心微怔。她知道景北别院,那里确实有一溶洞,几年前的那些盛夏里,封恒没有冰块降暑的待遇,只能去溶洞里避暑。
  那个青衣少年衣袂飘然,静坐于洞中就是整日。薛盈缠着他,要他与她说话,他沉默无言,直至她从石头上滑倒在水潭,他才飞快地奔到她身前。她记得太清楚,封恒的手臂僵在半空,在她伸手要握住他手掌时,他收回手,弯腰拾起一根木棍递给了她。
  他开口:“男女授受不亲。”
  薛盈以为封恒没有关心她,可是他疾步回到房中,拿了一盒化瘀药递给了她。
  殿内,那名贵女温声道:“母亲曾经带臣女去过一次,臣女记得很清楚,那些花确实一模一样。”
  薛盈被这声音拉回思绪,她见许太后脸色不太好看,深知是因被拂了面子。而开口提议去景北别院的贵女是宁国公之女魏锦岚,盛秀即将迎娶的王妃。
  许太后自然不好拂了魏锦岚的好意,薛盈凝笑道:“若真是一样的菊,恐怕也缺不少朔阳宫的独特品种吧。前殿的花大家都能瞧见,可本宫知晓太后精心养育了珍稀品种在花苑内,每日命人专门打理,如今应也开得盛了。”
  许太后颔首:“贵妃说的正是,那些花可是宫外都见不着的。”
  魏锦岚微微失望,只得笑着打趣:“美事难两全,臣女原本是存心惦记着景北别院旁的那家点心,看来吃不着了。”
  这事儿过去,众王妃与贵女小坐了片刻便起身道辞。薛盈也欲离开,许太后唤住她道:“贵妃理当如今日这般,细致入微,审时度势。”
  薛盈俯首:“臣妾谨遵太后教诲。”
  她欣慰,第一次得了许太后的夸奖。
  款待外邦的夜宴开始前,薛盈来朔阳宫陪同许太后一同前去。许太后衣着庄重,薛盈平素甚少佩戴首饰,今日应对场合也稍扮得隆重一些。
  她身着酡颜色曳地宫装裙,发饰珠玉甚少,一张细致描妆过的脸却足矣抢去这满宫风华。迤逦裙摆曳地而行,薛盈一言一行都端庄谨慎,可身侧许太后偏头凝来,却怎么都觉得是妩媚摄魂。
  许太后蹙着眉,两人已走进泰和殿,殿中众人皆朝她们二人行礼,许太后便没再说什么。
  须臾,宫人禀道皇帝驾到。
  殿门处的盛俞由众臣拥簇而来,而他身后侧,被推在轮椅上的人容姿隽逸,眉眼冷淡,一身青衣。
  薛盈轰然间僵在原地。
  满殿臣子与宫人俯首行礼:“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恭迎豫王入我周朝——”
  豫王,封恒。
  曾经不喜言谈、被困自由的质子,三年后却是东朝挟掌天子令的豫王。可是他为什么坐在轮椅上,他的双腿呢!
  满殿喧阗,盛俞被拥簇着走到薛盈身前,他嘱咐许太后入座,凝眸望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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