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戚修回来了,秦玉楼每日的事便又多了几分,她要掌管着家事儿,到了年底本就繁忙了起来,皆是些繁杂琐碎之事儿,年底的喜宴、寿宴又多,戚家渐渐开始得势,各府之间的人情往来便密不透风的开始砸来,得照看几个小的,她日日像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偏生还得抽出空挡好生侍奉那位大爷。
这位大爷方回来时,两人甜蜜了一阵,好的时候,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倒未想,这时间一长,日子一久,二人的本性便又暴露了出来。
秦玉楼原先浓烈的思念之情在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风景里,渐渐的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又加上这人一忙活,忙得两脚不沾地之时,脾气便又硬了几分。
而他的好脾气,他的温柔小意在她的坏脾气中一时被激得面目全非。
他本身对她只忙家事儿,对他爱答不理就有些埋怨,好不容易空闲下来了,时间又悉数挪给了几个小的,感情他倒给排在了最后。
如此便也罢了,前几日便还对他甩脸色,戚修的老脸已蹦了好几日了。
秦玉楼哪里敢对他甩脸色啊,不过是侍奉他时,儿子哭了,天大地大,儿子为大,自然是紧着儿子来,结果将小家伙哄好之后,那人竟还在老神在在的等着她,不过就更一次衣,他长手长脚的,还非得她亲自侍奉啊。
秦玉楼不过小声嘀咕了几句,他竟抿着唇不说话了,脸臭得更个什么似的。
臭便臭吧,眼下可没功夫哄,三个娃都不够哄了,哪里顾得上他。
却说这日,戚修去了军营,走后不久,府外忽然有人送了一封信件过来,指明是给将军夫人的。
秦玉楼微微皱着眉,将信件打开,第一眼只下意识的瞟了一眼落款,是一枚小小的椭圆形刻章,里头镌刻了一个笔锋隽秀的“渊”字。
第150章 一五零章
秦玉楼一头雾水, 微微皱着眉将信的内容看了一遍,字迹遒美镌秀、形如流水,倒是令人心生好感, 只是那信件的内容却令人越看越糊涂,信中说他马上便要娶亲了, 措辞语气中似颇有些无奈、惋惜之意。
到了后头又简短提及了他不久前回了一趟老家元陵,受她爹爹秦老爷亲自接待, 似乎有些感叹, 觉得沧海桑田、世事无常, 于是给她送来了这封信,给他与她之间做一场告别。
信件的末尾表达了对她的祝福及惋惜之情,短短的一封信, 风采斐然,寥寥数语, 便有股子淡淡的伤感跃然纸上。
看完了整封信件, 秦玉楼若有所思了好一阵, 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人似乎是薛钰, 字子渊。
她在京城并无多少相熟的老乡, 除了颜家, 旧识凌薇, 便是那数度在传闻中被人议论的探花郎薛钰了。
京城之大,虽时有耳闻, 却一直未曾再见过其人了, 不过到底是知道的, 公主与探花郎的亲事儿乃是陛下亲自册封的,曾一度在满京传得沸沸扬扬,待翻了年明年开春便会成亲,前些日子被传得热闹,还是后来被戚修班师回朝的大阵仗给压了下去。
倒是没想到会突然送信给她,秦玉楼简直有些莫名其妙。
送给她干嘛?
要害死她吗?
她跟他不过堪堪见过两回,虽家中曾有过结亲的意图,但她与那薛钰压根就是实实在在的陌生人,话都未曾说过几句,如今竟然给她送信,是读书读傻了罢。
虽信中内容并无多少逾越,但她已是侯府后宅夫人了,而他不日便成了大俞的驸马,倘若这事儿被旁人知晓了,虽二人之间清清白白,到底怕惹人耳语,就怕到时有理也说不清了。
想要马上将信毁掉,结果其中有几句是提及到她爹爹秦老爷的,秦玉楼一时不舍,反复将那几句瞧了又瞧,时间一晃竟过去两年了,虽每月太太会差人送信过来,她也会回信,但哪里又抵得住心里的思念呢?
想念太太,想念爹爹,想念祖母,还有那两个聪颖伶俐素未谋面的两个弟弟,有生之年,不知何时才能够相见,想到这里,秦玉楼眉眼间难得闪过一抹愁容。
戚修大刀阔步的从军营中赶回来后,便瞧见妻子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捏着一封信,呆呆的出神,他今儿个回院的动静挺大的,丫鬟婆子们纷纷高声见礼,他人都进屋了,她竟然毫无察觉。
戚修便越发不满了,觉得唯有在他方回京那几日妻子关怀备至,现如今对他这个夫君已是不理不睬,他成了可有可无的了。
立了好一会儿,依旧毫不反应,戚修咳了一声,秦玉楼一怔,这才缓过神来,瞧见戚修背着手立在那里不知立了多久,似有几分心虚,第一个动作便是下意识的将手中的信件往袖子底下掩。
戚修耳目敏锐,双眼微微眯着向她走来,良久,嘴里漫不经心问着:“岳母来信呢?”
秦玉楼闻言,便又漫不经心的将信从袖子底下给挪了出来,不由有些纠结,不知该不该坦白,这几日丈夫似在闹脾气,对她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日日脸拉得老长,且那呆子性子拧得紧,尤记得当初因着颜邵霆的事儿,夫妻二人可谓是闹得不可开交,现如今又平白跑出来一个薛钰,还不知得如何折腾了。
秦玉楼心里头早将那薛钰给恼恨死了。
两人对视了一阵,秦玉楼默默地移开了眼,将目光投放到了窗外,再一次收回目光时,只见双眼弯弯,面上已带了温柔贤惠的笑,将手中的信件随手递到了刚进来侍奉的归昕手中,直有些殷勤,有些欢喜的迎了上去,嘴里柔声问着:“夫君今儿个回得挺早的···”
说着,忙招呼丫鬟将洗漱器具端来,亲手侍奉丈夫洗漱。
归昕胆儿虽小,但却是最为细心体贴之人,见夫人一把将信递给了她,脸上的笑过于虚假夸张,像是接收到了某种讯息,归昕忙拿着信微微猫着身子便要退下。
却未料,只听到耳边响起了一道低低的声音:“慢着——”
归昕身子顿时微僵,低着头垂着眼,便瞧见一双翔紫色绸面踏马靴出现在了视线中,而身前则笼遭着一道身为压迫人的气息,像是一座山,稳稳的立在了自个跟前。
归昕胆儿小,还未待世子爷发话,便已受不住如此冷峻之势,早已颤颤巍巍的主动将信件双手奉上了。
秦玉楼面上一黑。
归昕则哭丧着脸。
戚修举起信当着秦玉楼的面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每看完一行,脸便要黑上一分。
读到最后,秦玉楼一脸尴尬,只以为他定要动怒。
却未料那戚修竟只捏着信板着脸坐在秦玉楼方才的位置上,一言不发。
秦玉楼则小媳妇儿似的坐在他对面,全程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的脸色。
约莫过了一刻钟,秦玉楼见他眼都未曾眨一下,心里暗自撇了撇嘴,面上倒是一脸戚戚然的瞧了丈夫一眼,主动开口坦白道:“他···他是薛钰···”
那座已然快要僵成雕石之人总算是有所回应了,只眯着眼,双眼像是一柄剑直直的射向她。
秦玉楼捏着帕子,犹豫老半晌,方继续道着:“我与他曾有过两面之缘,也曾···议过亲,若非夫君前来提亲,楼儿的姻缘怕是落到了他们薛家了···”
见戚修听到这里,脸铁青得不成样了,秦玉楼心里微微得意,总算是报了当初因颜邵霆之事儿,对她百般凌虐之仇了。
眼看着丈夫双手握拳,已然将要失控了,秦玉楼话音一转,立即换做一脸埋怨的神色道着:“可是我对那薛钰却是百般恼怒,夫君你晓得么,当初楼儿在元陵时的名声遭人非议,害得楼儿当年三年未曾出过家门,后来得知,那作俑者便是那薛钰,楼儿最不喜那些个花花肠子的读书人了,好在当初夫君及时出现救楼儿于水火之中,倘若嫁给那薛钰,想想便觉得膈应,如今我已嫁人生子,成了将军夫人,有了三个可爱的娃,而他也马上被招为驸马,咱们两个本是各不相干,却未想忽然派人送了这样一封信,不知到底意欲为何,夫君,你说这薛钰此举到底是何意,是想要与楼儿炫耀当年楼儿不嫁他自会有公主嫁他吗···”
秦玉楼又是愤恨,又是鄙夷,面上表现得对那薛钰百般嫌弃。
戚修瞧着妻子不断睁着眼说瞎话,心里虽有气,但见妻子三言两语便将与那人的过往交代一清二楚,又将对方贬得一文不值,心里稍稍好受了些。
薛钰么?
他是知道的。
也知道曾与秦家的过节,只是没有想到时至今日竟然还敢写信送到侯府来,真当是读书读傻了么?
虽心里舒坦些了,但一想到妻子方才一脸惆怅的模样仍是有些意难平,戚修只一言不发的站了起来,板着张脸对秦玉楼让她跟上,然后在秦玉楼一脸疑惑的目光中,竟然领着她来到了祠堂。
戚修背着手,立在威武霸气的戚家老祖宗们跟前,对秦玉楼淡淡的道着:“戚秦氏,你今日德行有失,今日为夫便罚你在戚家祖先跟前跪拜一个时辰,好生忏悔,望你日后庄重持礼,不可与除你夫君之外的任何男子过多接触,切记,莫要有损妇德,可知?”
秦玉楼:“······”
第151章 一五一章
秦玉楼简直是目瞪口呆, 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过了好一阵,她这才咬牙切齿的看着戚修,一字一句问着:“夫君这是要罚妾跪祠堂么?”
瞧着妻子那直勾勾的目光, 戚修似有几分心虚,目光默默的移开了, 不敢与之对视。
可遥想到近来妻子委实太不将他这个夫君放在眼里了,镇日爱搭不理的, 今儿个又平白来了这样一出, 看来他需得好生立一立规矩, 以振夫威。
想到这里,戚修抬手摸了摸鼻子,淡淡的道着:“唔, 夫人既已犯了错,理应被罚, 罚完后记得改便是了, 这一回为夫暂且不与夫人计较···”
说到这里下意识的抬起目光, 瞧了一眼秦玉楼的脸色, 话语微噎, 顿了顿, 又只低低补充了一句:“为夫在这里陪着便是···”
秦玉楼听了, 心里的火气直蹭蹭蹭的往上涌。
他要罚她跪祠堂?
他说她德行有失?
秦玉楼简直是气乐了,好, 好, 好, 他要罚她,他要她跪着,她跪着便是,有本事永远也别让她起来。
秦玉楼的目光像是一柄刀,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如他所愿,她跪便是了。
他是她的夫,是她的天,他都发话了,她有反抗的余地吗?
秦玉楼咬牙二话不说,一言未发的直直的跪在了地面上,动静有点儿大,动作有些重,怕是将膝盖给磕着了。
戚修背在身后的大掌微微握紧了一分,瞧了一眼距离妻子不远处的那个蒲团一眼,他是在罚她,可又没让她跪地上,这大冬日里,天寒地冻的···
戚修抿着嘴,面带踟蹰。
秦玉楼心里头直哧哧冒火,她从小到大还从未被罚过跪了,她打小便讨人喜欢,是父母心里头的宝,含在嘴里怕给化了,捧在手心里怕给摔着了,秦老爷与袁氏二人疼她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让她受这种委屈,却未曾料到现如今成了个当娘的人了,还被人生生领到祠堂里头罚跪。
赶明儿若是传开让旁人知晓了,她的脸面该往哪儿搁?脸面便也罢了,关键是···这块朽木,简直是要气死她了,生气便生气,甩脸便甩脸就是了,为了这些个芝麻绿豆的小事儿,有必要逮着她来见祖宗吗?
竟然还要惩罚她跪祠堂?
秦玉楼胸腔里的气老不顺了,她发誓,她今儿个还真就不起了,有本事让她在这里跪上一夜。
虽心里头这般高风亮节,可实则方一跪下后,便有些悔了。
那一下尚且还在气头上,力道没控制好,膝盖给磕着了,又加上她本身细皮嫩肉,打小娇生惯养长大,便是身子里的每一根骨头怕都是软乎乎的,这还没跪多久,便觉得腰也痛,背也疼,尤其是那膝盖骨,膈在硬邦邦的地面上,咯得慌。
秦玉楼只咬牙硬挺着,可越是硬挺,心里的怒气便越大了,马上就要过年了,白日里她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又是府里,又是孩子,夜里还得扶着腰伺候他这个精力充沛的,她容易么?
她替他掌家,伺候他们一家老小,不过是因着那样一封与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信件,便要罚她跪祠堂?
呜呜,丈夫变了,竟变得如此不可理喻了。
秦玉楼红着眼,心里一阵委屈。
约莫过了一刻钟,或许远没有,戚修瞧着妻子挺得直直的背影,板了好几日的脸总算是微微撕开了一道口子,心里一阵纠结踟蹰,明明是惩罚妻子,缘何他这个发号施令的反而更加煎熬。
犹豫了半晌,总算是忍不住了,只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不好收回,且大丈夫一言九鼎,这才不到一刻钟他便反悔,往后威信何来?
犹豫半晌,只见戚修背着双手,从前头老祖宗的牌位下捡了一个蒲团轻轻的递到了秦玉楼跟前,踟蹰良久,方低低道着:“用···这个垫着吧,地上凉···”
秦玉楼咬着牙,一动未动。
戚修抿着嘴,弯着腰放到了秦玉楼身前。
秦玉楼咬牙别过了脸。
戚修动作微顿,一时整个人顿在原地,瞧着妻子难得倔强的样子,戚修只有些不知所措,他难道做错了吗?军营里那些个莽汉时常说,他们一立威,摆出一家之主之势,家中的婆娘们准能消停老实了,娘们不能老惯着,惯着惯着便无法无天了。
戚修觉得这几日妻子便有些无法无天了。
不将他放在眼里不说,竟然还收了外男的信,他通通都未曾与她计较,不过是想借机轻轻的罚一下,不都说,罚过后,婆娘们都更加老实,更加贤惠,更加听话顺从了么?
他不求她老实、贤惠、听话、顺从,只求她···多陪陪他罢了。
还想着待会儿等她腿麻了,他便抱她回去,然后她乖觉又感动了,这事儿便就此揭过去了。
却未想,妻子身板挺得直直的,脑袋别了过去,未曾发出任何声响,祠堂里静得出奇。
戚修却敏锐发觉情况有些不对,戚修紧皱着眉忙绕到了秦玉楼另一边,便瞧见妻子面上两行清泪直不断往下掉落,眼已红了,泪水默默的往下流,却是一脸倔强的咬着唇,未曾发出声响,只闷声垂泪,瞧着无比委屈、无比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