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我父母开福利院的事情你一定知道,一直以来收养了各种各样的人。无后的老人、被抛弃的得病的小孩子、从拐卖集团手里解救下来的政府福利院不愿意收养的小孩。”宋暮雪说:“我父母出事故之前,妈妈正好接了一个关于拐卖集团的案子。犯罪嫌疑人试图贿赂我母亲,未果。我那时候正在读高三,这些事情都没有对我讲过,我是偶尔听到的。再后来,就是父母出车祸。我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有没有联系,我没有证据。随意怀疑人是不对的,但……”
“父母出事之后,换了一个检察官,拐卖案随即被审理,犯罪嫌疑人被无罪释放。那天我到场了,我看见很多对父母和孩子上庭作证,证明犯罪嫌疑人曾经拐卖儿童,并且训练他们,利用他们牟利。这样确凿的证据下,检察官竟然说证据不足,法官也判了无罪。我从来不知道中国有哪一条法律,允许一个单身中年男人同时收养这么多未成年人!”说到这里,宋暮雪的情绪有些激动,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从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要继承我妈妈的遗志,成为一个公正无私的检察官。”
宋暮雪看着寇霜,说:“我受伤醒来之后,那样坚持地要回事务所实习,是因为那段时间事务所接了一个大案子,辅佐公检律师,状告警方刚刚破获的一起拐卖案件的犯罪集团。那时候日夜加班,就是为了还给父母们一个公道。世界上的冤孽这么多,我最不能原谅的,就是拐卖儿童。也许我私心想抓到当年害死我父母的凶手,但是,没有。”
宋暮雪忧伤地摇了摇头,说:“我父母因此而死,我承认我不够客观。但我看着周围家长,我想起了法庭上哭嚎的人们,我无法忍受他们又一次的心痛。而且如果真的是拐卖,真的是人贩子……那我是不是有可能,抓到我母亲要判刑的那一批?上一次没抓到,这次是不是就可以呢?”
宋暮雪看着寇霜,眼中难得有些迟疑。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很低沉,仔细听来,还会发现带着一丁点儿细微的哭腔。寇霜这才明白,支撑宋暮雪一往无前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理性层面的正义、感性层面的共情心理,甚至是有点儿阴暗的复仇心理……各种各样复杂的感情混杂在一块儿,才造就了现在的这个宋暮雪。
努力,刻板又温柔。
比书里的那一个要复杂得多,更像是一个“人”。
陷入了回忆之中,宋暮雪完全没有了夹菜的动作。寇霜不自觉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宋暮雪被寇霜的手惊了一下,说:“我是不是太多话了?我是不是太坏了?”
寇霜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在听,你很好,比我想象得要好得多。那后来呢?郑风林接警之后?”
宋暮雪稍稍回过了神,说:“郑风林接警,记录之后就让家长回家等消息。哦对了,他最近转正了,说是邀请我们俩庆祝一下,时间大概是周末,你有兴趣么?”
寇霜愣了下,说:“他现在就当上刑警了?!”
这个升职速度也太快了吧!放暑假的时候都还是个实习小片警呢!
宋暮雪笑了笑,说:“你说什么呢,他才转正成小民警,专门管接警,每天苦的不得了。我到的时候,正好听到他问同事借钱买午饭呢。”
宋暮雪似乎已经从刚刚的自陈里走了出来,笑得相当柔和。
寇霜配合着哈哈大笑,说:“不如我们请他吃饭吧!小民警工资那么少,还压榨的话就太没有人性了,哈哈哈哈哈!”
宋暮雪用筷子敲了敲餐桌,说:“就请他吃水泡白菜?”
寇霜:……
完了,忘了这一茬了!
“住口!这是黑历史!绝对不要对别人说!尤其是郑风林!”寇霜气急败坏地指着宋暮雪,大声叫道。
直到晚饭结束,寇霜也没有碰过那一盘被自己倒了茶水因此卖相不好的手撕包菜,但洗碗的时候却发现盘子已经空了。
第27章 阿姨
天桥底下的工作完成之后, 寇霜又分到了别的区域。
因为天桥的验收成果还不错, 副部长认为寇霜能够独当一面, 用不着跟小同事待在同一个组了,这令她如释重负。可小同事销假复职的那一天, 还非常伤心地搂着寇霜的肩膀哭诉:“这样我们就不能一块儿工作顺便聊天啦!”
寇霜:“……”
她的师父张芷若仍然没有来, 寇霜觉得自己当时抱大腿实在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对方基本不出现, 她就成了一个地位尴尬的没有主的实习生,地位很尴尬。除了副部长偶尔安排的活儿, 其他人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这次的工作区域是江边。跨江大桥的桥基。
天气很好, 太阳有些晃眼睛。在十二月的初冬天气里非常难得, 寇霜工作的时候甚至都能脱下外套, 单穿一件毛衣。
她画了一会儿犬夜叉,手臂累了正在休息的时候,一转头又看见小蝶蹲在颜料桶边上。
寇霜有些无奈,说:“这个是不能吃的噢。”还附带上一个大大的和煦笑容。
也许是音量不大,这次小蝶的反应比较平静。她抬头看了寇霜一会儿, 然后站起来走到了寇霜的旁边。
她大眼睛眨啊眨,穿得还跟上次一样楚楚可怜。寇霜蹲下身子, 摸了摸小蝶的手, 不冷,温热的,便放了心。笑着问小蝶:“你几岁了?”
小蝶犹豫了好一会儿,说:“八岁。”
八岁啊……寇霜有些唏嘘,自己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无忧无虑地玩泥巴?
看着小蝶单薄的身体和衣衫, 寇霜很心疼,问:“姐姐给你买吃的,买衣服好不好?”
小蝶顿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阿姨不让。”
阿姨?什么阿姨?
瞬间又反应过来,指的是上次遇见的流浪女吧。原来不是妈妈,而是阿姨啊。
寇霜对那个流浪女很感兴趣,问:“你阿姨是什么人?现在在哪里?”
流浪女四肢健全,看上去还挺爱干净。为什么要做一个流浪汉?因为好吃懒做?
寇霜本能对这个所谓的“阿姨”没有什么好感。
小蝶转了一半的身子,指着江边,说:“那里。”
寇霜站了起来,看见波光粼粼的水面,和空无一物的沙滩。她转身看了看自己还未完工的犬夜叉,思考了一秒钟,对小蝶说:“带我去见你阿姨好么?”
小蝶点了点头,拉着寇霜的手往前走。
寇霜刚刚只看到了江面和行船,并没有多往沙滩上看。等走近了才发现,流浪女把身上最外面那一层军大衣铺在了地上,穿着薄薄的针织衫,躺在上面悠闲地晒太阳。寇霜这才发现流浪女腰细腿长,既不瘦弱也不臃肿,身材很不错。
流浪女惬意地眯着眼睛晒太阳,听见小蝶小声叫“阿姨”之后,侧了侧头,睁开一只眼睛瞅小蝶。
待发现寇霜,流浪女脸上惬意满足的神色全部消失,她马上坐了起来,戒备地看着寇霜,没有说话。
寇霜尴尬地笑了一声,举起双手说:“我想跟你聊聊。”
流浪女上下打量寇霜,最后一扭头,概不理会。她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来一只口哨,用力一吹。
尖利的口哨声在江滩上响起来,惊动了好些鸟儿。
陆陆续续的,从不知道哪儿钻出来四五个小孩子,小孩子慢慢聚集到流浪女背后,用同样戒备的眼神看着寇霜。
寇霜面对着这么多衣着褴褛的流浪儿童,突然有些惊慌,不自觉地朝后面退了一步。
难道这是一群犯罪团伙?因为自己撞破了什么,所以要杀人灭口么?
不对啊,一群小孩子能干什么事?
戒备的人变成了寇霜。
流浪女现在已经把军大衣捡起来披在了肩上,盯着寇霜看了好一会儿,绕开寇霜,朝着远离江边的方向走了过去。
小孩子们也都脏兮兮的,跟在流浪女身后,纪律森严,队伍都不带扭曲的。
寇霜看着流浪女领着一队小孩子离开,半晌心底渗出寒意。她还从没有看到过乞讨拐卖集团,原来已经把小孩子训练成了这幅模样么?说一不二,沉默不语……
理性推论出这样有些诡异的结论,但奇怪的是,寇霜并不觉得那个流浪女身上有危险的气息。
——
第二天下雨,但跨江大桥下面的桥墩还没有处理完。寇霜那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往江滩上望去,果不其然,没看见流浪女和任何一个小孩子的身影。
说不上为什么,但心里竟然有些失望。
寇霜叹了一口气,掏出小刷子开始继续犬夜叉。走到角落处却吓了一大跳,她看见了一双隐藏在黑暗里的眼睛。
眼珠子漆黑,眼白却又白得不得了。像是野兽,又像是恐怖片里常有的一对幕后黑手的眼睛。
寇霜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身要跑。
结果那个人影从阴影中走出来,站在了阳光底下。
寇霜这才发现,这是流浪女。奇异地,竟然没有刚刚那样害怕了。
也许是因为,未知才令人恐惧。
寇霜探了探头,想看看那个角落里还藏了什么别的人没有,结果发现空无一人。
流浪女看了寇霜一眼,走远了些。寇霜以为她是因为被自己发现了所以才要离开,于是喊道:“外面在下雨,待会儿再走吧——”
谁知道流浪女停住脚步,转头,仔细凝视着寇霜画的犬夜叉。
这个距离刚刚好,刚好能将整幅画作尽收眼底。寇霜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看自己的涂鸦。
寇霜有些羞赧,于是张开双臂,挡在那幅巨型涂鸦前,大声道:“不要看!”
可惜她人太小只,跟巨型涂鸦放到一块儿,生动形象地解释了什么叫“螳臂当车”。流浪女没有理会她,看了好一会儿,说:“比例不对。”
“诶?”
流浪女快步走到寇霜面前,直接抢过小刷子,沾了一刷子颜料,随后大手一挥,在涂鸦上重重地划下去一笔。
“喂!”寇霜现在很生气,这是工作,非专业人士胡乱弄,给自己增添了不小的负担,说不定待会儿要重新画。
她本来就不喜欢江边湿冷的空气,打算今天搞定之后换区域来着,谁知道这么个女人中途出现要搞坏自己的画?
寇霜冲上前,想要把小刷子重新抢回来——直到今日,她终于体会到了一点儿画家爱护自己作品的感受,原来是这样的急切……
流浪女推开了寇霜,呵斥道:“好好看着!”
寇霜一愣,这才发现流浪女的手法竟然不是外行。
她看似随意地扩大了一点儿红色颜料的范围,却让“犬夜叉”的衣衫更加飘逸,更加好看。
“……”
寇霜把指责吞了回去,老老实实地看着流浪女在自己的画作上涂涂改改。半小时之后,这幅画的确变得好看了许多,整体更和谐了。
寇霜有些羞愧,问:“那个……你学过画画吗?”
流浪女看了她一眼,把小刷子扔了过来。寇霜下意识去接,结果衣服被弄脏了。
流浪女一言不发,走回到最初发现她的那个角落里,看上去又要冬眠。
寇霜对流浪女好奇,巴巴地凑过去,问她:“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你学过画画?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工作?在这儿呆着多难受啊。”
“你多大了?”
“你叫什么?”
“那群小孩子呢?”
“他们是怎么回事?都是流浪儿童么?”
“你一吹哨子,他们就都过来了么?”
“你为什么不把他们送到福利院去?冬天快来了,穿那个么单薄肯定不好吧。如果你不知道怎么接洽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
寇霜想起了宋暮雪父母办的那个福利院,正想着说要不要联系宋暮雪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流浪女突然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