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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节

  ——这才是殷克家的目的。杀了一个吴淦城的城主不够,他要正大光明地杀更多个!
  浮托国的战事拖了谢朝许多年,都知道是藓疥之痒,都知道翻不起大浪,然而,这边最有威胁的陈朝都被打老实了,浮托国还在烂着谢朝的脚丫子,不止皇帝想着南边心里就烦,内阁也恨不得早点把南边收拾干净了。
  倘若殷克家换一个时机上这个折子,内阁绝不会有阻碍的声音,都会支持他在边城开干。
  问题是,这个时机实在太寸了,吏部文选司才被弹劾得满头包,天官出身的单阁老都被骂得告病了,殷克家突然上这么一个折子弹劾边城官员怠政,很容易让人误解——哇,边将都下场了,这是不把单阁老搞倒不罢休啊!
  “依臣一点愚见,吴淦城守怠政是有的,也不代表所有边城府县都怠政嘛。谁尽忠职守,谁怠政渎职,还得看吏部考功与都察院各道御史弹劾。空口白牙就一竿子打死所有边城官吏,臣以为不公。”黎洵率先开口。
  黎洵说话就是递给吏部、单阁老的善意,他表态之后,陈琦眉目就舒展了,从容地说:“浮托之患,患在边城。此乃陛下太平三年与臣议论南边战事时之高论,陛下圣明呀!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欲平浮托,先饬边城土官吏治。从前朝廷战事焦灼于陈地,无力南顾,如今腾出手了,藓疥之痒又何足挂齿?”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浮托久战不下,全托了边城土族的“福”,谢茂所说的哪里算得上什么高论?偏偏陈琦就是能不温不火地吹得真情实意,好像皇帝看法如何高屋建瓴、凡人拍马难及。黎洵满脸含笑心中痛骂你个狗日的就会舔龙屁,堂堂内阁首辅大臣要脸不要了?
  谢茂擤了擤鼻子,觉得浑身发热,鼻子倒是不怎么堵了?
  “不过,臣也附议黎阁老所谏。边城诸府县吏治如何,朝廷得派人去勘核实录。这殷将军折子里弹劾的几位,贪渎营私之事是否属实,尚无确切证据。还请陛下示下,如何处置。”陈琦道。
  内阁对此的意见很统一,要收拾边城可以,先等一等,我们朝中撕撸清楚了再下手。
  现在嘛,先查一查!走程序。程序走完了,朝廷估计也风平浪静了,那时候你再去砍杀,支持你!
  “没有证据就查吧。查无实证,朕要问他殷克家诬告之罪。查有实证,这样的官儿,朝廷哪里还用得起?就照着这个意思票拟,拿来朕批了,即刻就办。”谢茂拿帕子捂住鼻子,流了一些鼻水出来。
  他吸了一口清鲜的空气,发现原本塞得紧紧的鼻窍,好像就通了?
  鼻子通了,心情就好了。
  恰好朱雨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在谢茂耳畔低声道:“公爷回来了。”
  “朕今日风寒不适,若是不紧要的事,直接票拟了递来司礼监,朕夜里就批了,最迟明日就发下去。就不留你们了,道乏吧。”谢茂随口道。
  陈琦、黎洵连忙起身告退。
  两位阁臣才退了出去,谢茂就从榻上下来,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坐在茶桌边,叫朱雨侍茶。
  没多会儿衣衫湿透的衣飞石就走了进来,在外边就有银雷服侍着脱了外边的衣裳,擦去脸上、手上的雨珠,银雷递茶给他取暖,他也不接,躬身矩步进门,屈膝磕头道:“陛下恕罪。”
  谢茂就知道,守在皇城门口的孙崇必然已经给他透信儿了。
  衣飞石临走时在奏折堆里放了“留言”,谢茂却意外地没在第一时间发现,这才弄出了羽林卫、听事司在城内暗中搜查羽林卫将军下落的闹剧。孙崇告诉他,皇帝昨日急惶了,命人在城中寻找他,衣飞石当然不敢怪罪皇帝“你为什么没看见?”他只能自承罪责,请皇帝责罚。
  “下雨天怎么也不披着蓑衣?看这湿透了,快去洗一洗。”谢茂一边喝茶,一边说。
  根本不用去感觉皇帝的真实情绪,就皇帝故意表现出的姿态,衣飞石就知道皇帝对自己不满了。若换了从前,皇帝这会儿早来扶他起身,抱着他进盥殿了。现在端坐喝茶,那就是看戏。
  衣飞石哪里敢起身去洗漱更衣?他膝行退了两步,从绵软厚实的地毯上挪到了硬邦邦的金砖上。
  “臣走得急了,不曾上禀陛下,臣知罪。”衣飞石低声谢罪。
  谢茂将杯中残茶饮尽,突然问道:“府上大人可好?”
  衣飞石顿时哑口无言。
  他可不是走得急了来不及告诉皇帝,而是蓄意欺瞒才顺利出京。
  先撒谎说要回家看爹妈,得了皇帝准许之后,他再把留言出京的折子,放在皇帝不会第一时间翻阅的奏折堆里,连他出京都是从长公主府翻墙乔装跑掉的,一环扣一环,半点不能错。否则,就会被皇帝扣下来。
  当然,这个计划还是出了一点纰漏,那就是在他离家之后的第三天,皇帝才发现他不见了。皇帝发现他不见之后,大惊之下调了兵马在城中搜寻他,这之后,才发现了他放在请安折子堆里的留言。
  若非衣飞石在皇帝跟前信誉太好,皇帝太过信任他,这事儿都不会憋到昨天才爆发。
  衣飞石颇觉惭愧,低声赔罪道:“是臣对陛下说谎了,臣知罪。”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小天使说看不懂剧情了哈,藕待会会在作话补充一个剧情梗概。
  笔力不够,藕要努力!!
  首先我们要明确目前出场的文官势力是4个大派。
  1、陈琦、单学礼所代表的陈系,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前首辅林附殷的党人,可以说是当年帮着太后把芝芝党打哭的暴力角色!现在也站对了位置,是茂茂党!特别风光,特别暴力,特别牛逼。
  2、吴善琏、黎洵所代表的吴系。吴系其实势力不怎么大,是老谢故意提拔起来和陈党对抗的,因为不能让陈琦一家独大。所以,吴系其实很空虚,党羽比较少。
  3、南明党人。
  4、东胜党人。
  3和4是同一个学派,两个分支,两派魁首是师兄弟,表面上傲娇打架,吵学术问题,其实关系不算特别差,个别同学打生打死,个别同学关系好到搞基那种。
  东胜党就是当年的芳芳党。
  南明党在文帝朝时没有站队,反正左右逢源还在文帝和孝帝之间顽强地活了下来,狡猾地没有受到芳芳党(东胜党)的连累,虽然没有很多一二品的高官在皇帝跟前扎眼,但是,三四品的大员南明党是很多的,徒子徒孙也遍布天下,谢茂登基之初瓜分北境丈雪城李家的猪肉时,就必须给南明派弟子分了一个郡守。(这当然也有后期太后掌权之后,故意给他们生长空间的原因)
  前面说了,吴系其实是很空虚的,有个名头,但是党羽不多。南明党就在这个时候,选择和吴系完成利益输送的结合。
  吴系有了南明党的配合,才算真正能和庞大的陈系(前林系)分庭抗礼。
  对于这三股势力的力量派系划分,谢茂表示很满意。
  现在的问题是,芳芳党,也就是东胜党人也想出头了。
  芳芳党当初出了一个太子太傅(谢芳的老师),心比天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结果谢芳死后全党血扑,不是太后抢救就要和芝芝党一样死绝了。谢茂登基之后,南明派背靠吴系大山,念着同门之情,慢慢地开始捞当年被贬出京城的芳芳党,芳芳党的徒子徒孙也开始在科场重新崭露头角。
  要说芳芳党心大了和谢茂追封皇帝有关呢,其实不是。
  主要就是朝廷政治环境宽松了,南明派把芳芳党的人都慢慢地捞了回来,新人又要入朝做官,没靠山怎么能行?吴阁老毕竟不是自己人,不放心。
  南明派和芳芳党都不怎么看得起吴阁老,觉得吴善琏就是捡了个漏检,要不是皇庄血案里赵良安、纪默声死了,轮得到吴善琏登顶?
  也因为陈琦和他背后的前林系和皇帝关系太硬了,南明派和芳芳党都觉得肯定搞不动陈琦,所以,他们就选择对吴善琏下手。
  他们自己想要把吴善琏弄下台是不容易的,而且,因为南明派和吴系是附庸关系,反手对付吴系很容易背负背信忘义的名声,所以,他们故意用吴系的名义攻讦陈系。目的是借助陈系的力量,把吴系搞下台,自己取而代之。
  他们选择的突破点,就是陈系的第三号人物,单学礼。
  单学礼不是陈琦的第一心腹,甚至只能算陈琦的盟友,而不是彻底的上下关系。
  如果他们选择陈琦最大的心腹户部尚书裴濮下手,陈琦肯定会撕破脸疯狂反击,南明派并不想这么快自杀,第一步就是先造势弄点小矛盾而已。
  攻击单学礼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谢朝的阁臣不在六部实职,很难抓住把柄。那就只能挖以前工作的部门,翻以前的黑帐。南明派选择的就是春洪防治不力的爆发点,攻讦吏部,从而攻讦单学礼。
  冲锋陷阵的当然不是南明派,而是才被南明派捞出来扶起来的芳芳党。
  这其中就有京城的刘世新,和他的倒霉师弟宋彬。宋彬刚好和邱灵非有旧怨,邱灵非又是被单学礼的女婿选官到华林县的,所以,宋彬用私心选择了邱灵非做栽赃对象。当时芳芳党都觉得宋彬做得很好,达到了目的,非常干净。
  而南明派在这件事上扮演的是“我们说公道话,我们弹劾坏官”的角色。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蔡振是南明派的老祖宗,南明派在御史台关系特别硬,弹劾人战斗力极其强悍,而因为单学礼并不是陈琦的心腹,陈琦也存了一点儿拿捏单学礼的心思,所以,他没有花一切力气去保单学礼,等着单学礼来找自己“表忠心”,导致单学礼节节败退。
  后来大家都知道,邱灵非送妹子到徐阳骏府上,徐阳骏跑来京城走了小衣的门路,这事儿就通天了。
  黎王先把王驾竖在京城,自己微服到黎州转了一圈,他和芳芳旧党都认识,去了就知道是芳芳党在作妖。但是呢,他存了一点私心,不想把好不容易才回血的芳芳党又全部杀回老家,所以,他选择了拖延。
  后来他到黎州一个县一个县办案,就是警告芳芳党,我已经知道你们作妖了,快点把口灭了,别让我去了地方查出来,到时候没办法留情面。
  南明党和芳芳党这时候都吓哭了,文官玩点小手段嘛,至于这么着急蹦达出来收拾我们吗?
  南明党催着灭口,芳芳党还不大乐意。我们好不容易保留一点骨血容易吗?才闹事就填窟窿了,又血扑啊。所以,就耽搁了一点时间。
  后来黎王直接找到黎州芳芳党的大本营,黎州承宣布政使司了,芳芳党才下定决心灭口。
  刘世新就写信叫陷害邱灵非的宋彬自杀,因为知道宋彬比较不“仗义”,所以芳芳党还派了易显荣监督他自杀。除了宋彬之外,黎州同时期自杀了七八个芳芳党,都和涉及欺上瞒下陷害邱灵非攻讦吏部文选司有关。
  这些人都死光了,黎王再去查邱灵非的案子,线索也断了,不会再牵连到其他芳芳党身上。
  至于黎王为什么会狠心去截被文双月捉走的宋彬和易显荣呢?一是当时黎王收到消息,涉案的其他芳芳党都已经自挂了,就剩下宋彬。二是易显荣身份太明显了,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东胜浪子,他被抓走了,直接就是芳芳党的罪证。
  这件事太后一直都不知情。她认识的都是以前的芳芳党,谢茂给她看的黎王送回来的奏折,里边都是新一代的芳芳党,太后表示不认识- -但是谢茂觉得我妈这么聪明还天天帮我监国摄政她怎么可能不认识呢?肯定是装的!
  ……写了好多,我写清楚了吗?
  第160章 振衣飞石(160)
  衣飞石认错总是如此干脆虔诚,半点不顶嘴辩解,谢茂就有一肚子怒气都发不出来。
  见衣飞石衣衫半湿低头跪在地毯外边,好似惹了自己生气,必然要折磨他泄愤,以至于诚惶诚恐到连地毯都不敢跪了,谢茂又忍不住觉得他可怜——然而,这又不是情侣间吵嘴,衣飞石办事出格了。
  “你是羽林卫将军。”谢茂道。
  “朕信重你,将皇城安危,将长信宫、太极殿的安危,都托付予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信重么?堂堂羽林卫将军,不曾交割防务,不曾交代去向,闷不吭声从长公主府翻墙跑了——”
  “你可曾想过,你离开的数日间,羽林卫无人执掌,若有人趁虚而入,朕是何下场?”
  “臣万死!”
  衣飞石被问得哑口无言,俯首不敢抬头。
  他离开之前,当然交割了防务,羽林卫事务交由孙崇全权负责。
  他和孙崇默契十足,孙崇知道他要离开,也知道他大概去了哪儿,只是这事儿不能明说,衣飞石暗示了一番,孙崇心里明白,面上假装不知道。
  到后来皇帝命孙崇和黎顺四处搜寻衣飞石下落,孙崇同样不敢吭声。
  ——欺君之罪,衣飞石担得起,孙崇可担不起。他只能“不知道”衣飞石去了何处。
  同样是这个道理,为了保全孙崇,哪怕被皇帝痛骂“置朕于何地”,衣飞石也只能硬挺挺地扛着,不敢说,我离开之前,其实偷偷安排过了,绝不会出岔子,就算出了岔子,孙崇也知道哪儿找我。
  衣飞石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等着训斥责罚,倒把谢茂气得茶都喝不进去了。
  他放下空空如也的茶杯子,气道:“你今年几岁了?你和衣飞琥、衣飞珀一般大小么?离家出走的游戏好不好玩?”
  衣飞石忙磕头道:“臣知罪,臣……”
  “少跟朕说屁话!”
  “哪回不是‘臣知罪’、‘臣错了’、‘臣下回肯定不敢了’?衣飞石,你这是打量朕耳根软好说话,信口胡诌哄朕开心呢?朕倒是不知道,原来在你心目中,朕已是这样好欺负了?”
  谢茂端着茶杯子冷笑,吩咐朱雨,“斟茶!”
  衣飞石张嘴就想说臣知罪,想起才被骂过这话是信口胡诌,又生生憋了回去,急得脸色涨红:“臣不敢,陛下息怒,臣求陛下降罪……”
  朱雨提起紫砂壶,清澈香洌的茶汤划开一道长弧,冲入皇帝面前的松鹤延年茶盏之中。
  不等他将茶壶提起,谢茂就拿起那茶盏,将刚斟上的茶汤噗地全倒进痰盂里,不耐地训斥:“这茶还能喝吗?还会服侍吗?”
  惨遭池鱼之殃的朱雨忙跪下磕头,知道皇帝就是随口骂一句,又退下重新沏茶送上来。
  池鱼朱雨都这么惨了,首当其冲的衣飞石也被训得脸色发白。
  “从前不过犯点小脾气,如今年岁渐长,你倒是长本事了,分内之事都不会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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