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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节

  “陛下不许我为他殉葬。”
  衣飞石看着自己“幻想”出来的谢茂,试图说服这个不听话的“幻象”。
  “你是我梦中的臆想。我知道饥渴致死的滋味不好受,可是,你都出来了,可见我马上就要死了……再忍一忍,马上就解脱了。你不要与我作妖。否则,我见了真正的陛下,怎么向他交代?”
  “他不许的。”
  “……我已经不听话了。”
  衣飞石眼神逐渐变得涣散,思绪也不像从前那么专注,变得零散,“他生气了要罚我跪的。那也没关系,掌嘴也行。可是,我以前也没有做过这么大的主张,全然不听他的话,不知道会不会特别生气,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生气……”
  “可我死都死了,总不能叫我再活转去吧?他……再生气也不会不要我了吧?”
  “要是真的不要我了,我也要跟着他。”
  “他待我很好的,心也很软。我多跟他两日,再求一求他,他肯定就饶恕我了。”
  “我本来也不是故意要殉葬……”
  “这不是殉葬。”
  “我就是舍不得……”
  谢茂打断他的絮叨,厉声道:“朕是真的,不是你的幻想。朕叫你快自裁了!”
  衣飞石看似温柔却强硬地拽着他行凶的手,含笑摇头道:“你不是。”
  “系统,劳资日尼玛!”
  系统虚境。
  【别修了!本系统要溜了溜了!】
  【坚持一下,你主子要是回来了找你说话……】
  【找就找呗!暴君一怒,流血漂杵,本系统就不信主子他不害怕!你少跟本系统哔哔,你就是个风险把控程序,惹毛了暴君,合着被打死的不是你啵?】
  【起码坚持到把宿主送到下一个世界啊?】
  【坚持不了!暴君的怒气已经把本系统崩坏了!启动应急预案,重新选择寄宿目标,五、四、三、二、一……】
  倒计时结束,系统虚境瞬间崩塌成渣。
  ……
  旗山陵。
  衣飞石看着陡然消失在虚空中的“幻象”,怀里仿佛还残留着皇帝的体温。
  他看着被自己饮下的半瓯清水,默默起身,在白玉台前磕头,低声谢罪道:“臣僭越了。”
  喝了供奉帝王灵前的清水,当然不大恭敬。最让衣飞石难过的是,他无意识中求生本能发作,喝了这些水,又要再晚两日才能见到陛下了。
  至于,那个叫自己自裁的幻象……衣飞石很自责。
  先是无意识地饮水,再是幻想陛下催促自己自裁,他觉得自己连这么一点儿临死之前的痛苦都忍受不了,实在对不起陛下生前对自己的宠爱。
  正在自责时,一道绚烂的微光冲破地宫,从衣飞石眉心中飞出。
  【应急目标寄宿成功!】
  【校准目标身份。】
  【1%……20%……80%……99%……】
  【100%!】
  【哎,主子,你先别……】
  衣飞石静静地躺在地宫之中,停止了呼吸。
  第240章 振衣飞石番外
  衣长和番外-朕这一生
  朕出生的时候重八斤七两,生得白白胖胖,世祖武皇帝赐朕乳名十五娘。
  世祖武皇帝,也就是群臣宫人口中的世庙,百姓念叨着的老皇爷。论礼法,他是朕的祖父,论血缘,他是朕外祖父的兄弟。——是的,朕这一系乃是过继承嗣。世庙挑了朕的母亲宣庙做皇嗣女,朕这一家子方才安安稳稳地住进了未央宫,成为这片天下的主人。
  世庙为什么会挑选皇妣宣庙承嗣?这是个好问题。最大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世庙无嗣。
  至于世庙为何无嗣——
  早些年有传言说,世庙年轻时曾在宗室祸乱中受伤,以至于不能人道。
  不过,这理由没什么人相信。
  一则了解当日内情的人都知道,世庙当初根本不曾受伤。二则世人皆知,世庙乃是天上神农氏转世,下凡赈济天下饥民,供养万千黎庶。神仙在世间怎么会留下血裔呢?凡人女子也不可能妊继神农氏的血脉。所以,世庙无嗣。
  这神叨叨的理由朕坚信了三年。
  因为,那是阿兄告诉朕的。那时候的朕只有六岁,一本史记尚且认不全,全赖身体孱弱的阿兄好为人师,闲来无聊就给朕讲古。当时,母亲还未记入皇室玉牒,阿兄也还不是皇太孙,提起世庙时,阿兄眼底闪烁的都是孺慕崇拜的光芒。
  朕想,那时候的阿兄,只怕也是真心认为世庙是天上神农转世吧?
  可惜,母亲最终被册封为公主,阿兄最终被册立为皇太孙。
  母亲越来越忙碌,围绕在阿兄身边的“君子”也越来越多。阿兄一天天变得沉默,他不再给我讲故事,也不再和我玩耍,他要做“皇太孙”,皇太孙是要做万民垂范的,皇太孙迟早要做皇帝。
  朕常常想,如果阿兄不作死的话,母亲不可能称帝,朕也没有踏入太极殿的资格。
  ——世庙实在太喜欢阿兄了。
  或者说,世庙实在太喜欢阿兄身负的两姓血脉了。
  说到世庙喜爱的两姓血脉,这里仍旧是那个绕不过去的问题,世庙为何无嗣?
  神仙转世说在百姓中广为流传,可那当然不是真的。曾经年幼的朕也对此深信不疑,直到朕快要度过十岁时辰的那个春天,在玉雪可爱的梨花树下,朕见到了从北地归来的凉国公府世子孔彰,那样风姿绝伦的翩翩君子,叫朕刹那间心旌摇曳,朕才明白,……阿兄骗朕!
  什么神仙转世,什么凡人无法与之般配,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是因为世庙爱上了襄国公。
  所以,世庙废了子嗣,空置后宫,一生一世,只与襄国公相守。
  襄国公常常宿在太极殿伴驾,也根本不是因为他武功高强,所以被世庙所倚重心腹,日夜充作戍卫——他原本就是世庙的枕边人,世庙住在太极殿,他当然也要住在太极殿。
  襄国公姓衣。
  论血缘,襄国公是朕的伯父。当然,他也是阿兄的伯父。
  世庙所看重的血脉就来自于襄国公。朕七岁的时候,母亲被世庙册封为公主。次年,朕的阿兄被册立为皇太孙。——世庙立了母亲做嗣女,却决定让阿兄做嗣皇帝。阿兄凭母血立于东宫,身份却比母亲更为尊贵,无非是因为他身负的那一半姓衣的血脉。
  如果阿兄不作死,他能稳稳当当地做皇帝,传下一脉帝裔,主宰这一片江山。
  可惜,世事没有如果。
  一向宠爱阿兄的世庙在临终之前,传位于阿兄,又口谕母亲临朝称制辅政。
  当时,整个太极殿都惊得鸦雀无声。
  阿兄自幼体弱,由熟悉朝政的母亲辅政是理所当然,然而,临朝称制?
  阿兄已经十八岁了!世庙十八岁时,已经登基亲政两年,把群臣玩得团团转。却给阿兄头上加上一把锁,权力全部交给了母亲!阿兄当时就捂着胃脸色发白,倘若不是撑得紧,只怕就要吐血。
  那日朕去探望阿兄,就听见父亲冷着脸训斥:“太极殿里你就敢顶撞二伯父,还指望陛下给你好脸色?但凡你阿娘还有个儿子,今日也没有临朝称制之事了。”
  父亲一向对阿兄和蔼温柔,从不疾言厉色。那是朕第一次见他对阿兄发脾气。
  若是阿兄听了父亲的训斥,早早地改了,或许也没有此后的事了。
  遗憾的是,父亲离开之后,阿兄将太极殿砸了个稀烂,扒着门大骂“朕是皇帝,现在朕才是皇帝”,非但没有悔改之心,反而恨得变本加厉。
  ——现在想起来,父亲就是故意的吧?倘若不把阿兄激怒,又如何废了他呢?
  ※
  母亲临朝主持大局,忙着为世庙上谥尊号,次日,阿兄身子好些了,同去奉安宫入临。
  朕当时仅有一个世庙临终前口头封赠的公主名分,皇帝、辅政太后、朝臣商议国之大事,朕当然没资格旁听。只知道当时吵得很厉害,吵的就是守制之事。
  循旧例,新皇为大行皇帝守制时,以日代月,本该守二十七个月,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也不可能真的丢下朝政三年不朝,所以,以日代月就是二十七天时间。
  阿兄只怕母亲在这二十七天里把持住一切,将他彻底捂在宫中不见天日,口口声声感念大行皇帝慈爱恩恤,一定要替大行皇帝守制二十七个月,——还是那句话,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他要一边替大行皇帝守孝,一边主理国事。
  换句话说,他一天都不守,一天都不歇着。
  他们在奉安宫里吵闹。
  母亲如何生气,朕不知道。朕只知道,他们在奉安宫里搅扰了世庙清静,襄国公生气了。
  阿兄如愿替世庙守制二十七个月,服斩衰,丧服素食,不近歌舞女色,不事案牍文墨,就待在太极殿里守着。至于国不可一日无君——襄国公说了,大行皇帝临终遗命太后临朝称制,国家大事就全部托付给太后了。
  这时候阿兄才发现,所有围绕在他身边蛊惑支持他的“铮臣”“直臣”们,全都不吭声了。
  和内阁斗嘴,可以。
  和枢机处斗嘴,也行。
  和襄国公斗嘴?没有人愿意这么干。
  曾经朕也不理解为何襄国公地位特殊,以至于满朝文武皆瑟瑟不敢言。
  多年后,朕将当时京畿附近各州的地方守备将军履历调出来一看,八州守备将军拱卫圣京,其中,五个是衣家旧部,另外三个皆出身羽林卫,是襄国公心腹中的心腹。
  ——在临终前的四个月,世庙趁着枢机处调兵换防之际,将黎州、崇州的守备将军刚刚换成襄国公的旧部心腹。
  这八个州的地方兵力加起来计有六万,人数不算太多,然而,他们将京师团团围拢。
  这是世庙花费了十数年,在朝廷慢慢布局,逐渐替襄国公铸成的一道铜墙铁壁。
  襄国公在京中执掌宫禁三十年,掌管着京城中最精锐的羽林卫兵马。京畿外围更有八州守备拱卫协防,不管是外州作乱还是京城告急,八州守备都能充当救援和防线。
  通常,这样的布置,核心只能在皇帝身上。世庙却把这一道铜墙铁壁铸在了襄国公身周。
  襄国公轻易不说话。
  然而,似他这样手握兵权的重臣,一言九鼎。
  阿兄就这样被软禁在太极殿内,老老实实不见天日地替世庙服斩衰二十七个月,母亲则奉遗命行至台前,坐在玉门殿的垂帘之后,捧着皇帝之宝,口含天子之宪,主宰着整个天下。
  足足二十七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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