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0节
本想借刀杀人,奈何刀子太笨!
二太太只得亲自出手,抢先一步,把四太太从塔上推下来,作成跳楼自杀的假相。
蒲苏一边汇报情况,一边带着杨院士和欧启礼往里边走,四太太的尸体还放在白塔下边,七层高塔摔下来,很多地方都不太好看了。凶手当家,现场自然被清理干净了。蒲苏用了许多神临特有的技术手段才将之复原。
谢茂被欧启礼背着走近白塔,眼前突然出现了幻象。
他好像是站在明晃晃的白昼里,满心欢喜地从外边走进来,想要去赴一个甜蜜的约会。
砰——
有个巨大的黑影摔下来。
摔在他的面前。
摔得血肉横飞、支离破碎。
他用手摸自己的脸,好像有些刺痛,有什么东西沾在脸上。
……那是。
谢茂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只手在明艳的日头下瘦弱白皙,宛如透明。上面有一点血肉。
血肉。
谁的血肉?
他脑子里一会儿出现四太太从塔上坠落的惨状,一会儿出现衣飞石伏地受杖时的可怜,他还看见一柄枪从衣飞石肋下洞穿,衣飞石近在咫尺的脸,苍白得像是玉雪,嘴角的血,红得那么刺眼……
他听见了笛声。
寂寥的夜空中,清宁旷远的《秋思》,穿破了丛丛迷障,将谢茂倏地拉回了现实。
谢茂只觉得浑身冷汗淋漓,依然能听见悠扬清远的笛声。
大半夜的突然有笛声传来,蒲苏等人也深觉怪异,立刻着人去察看。谢茂擦了一把汗,从欧启礼背上下来,一步步走到四太太的停灵处。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大情节?你想让我知道,你当初有多可怜,多伤心?
谢茂掀开覆盖在四太太身上的裹尸布,看着她拼凑整齐的尸体,想起他们唯一的一次见面。
他和四太太是见过面的。
可是,当初得知四太太“自杀”的君上,从没有见过四太太。
他知道四太太不可能自杀,君上很大可能不知道。
他知道四太太死于后宅斗争。君上很大可能不知道。他最可能的是听信了二太太的说辞,认为四太太是因为他不携带虫基因而常年精神压力巨大。他去做全面基因检测触及了四太太的痛点,四太太无法面对他的检测结果,所以在他回来之前就自杀了。
当初那个小可怜君上,倔强了十二年,看似有了摆脱谢家的希望,与母亲重逢、带母亲离开的希望,高高兴兴地回了家,恰好看见四太太从塔上摔下来,摔得血肉模糊……他不变态才怪吧?
谢茂伸手摸了摸四太太的脸。求君上当年心理阴影面积。
第706章 皆有来处(19)
“人死不能复生,咱们继续留在这个伤心地也没什么意义。”
“你想让妈妈的尸体埋在这个囚禁了她十二年的地方?她在这里受了太多的苦,这里彻底地葬送了她。现在我们应该给她自由。”
“我们可以带她去星外,让她睡在鲜花铺成的水晶棺里,你随时随地都可以看见她……”
就在四太太的灵前,她摔得支离破碎的尸体前,欧启礼就开始了对谢茂的诱哄。
这一行人的所有目的,都是为了尽快带走谢茂。
或许有着某些原因使他们不能对谢茂用强,不能把谢茂当奴隶一样装进笼子里直接带走,可是,他们此刻所做的一切,就是用谎言、欺哄和敷衍,铸成了一个虚拟的铁笼,将谢茂深陷其中。
此时距离谢茂回到山南镇不过短短半小时,还得抹去被欧启礼背回家的那段道路。
杨院士派蒲苏来接四太太,是为了尽快带走谢茂。
告诉谢茂留下没意义,不如带四太太的尸体去星外,依然是为了尽快带走谢茂。
他们表现得如此迫切。谢茂相信,如果他没有坚持说四太太不可能自杀,这伙人为了尽快把他带走,在四太太死亡的真相上和稀泥的可能性是100%——哪怕他们明知道四太太是被谋杀的。
欧启礼在灵前给谢茂洗脑,杨院士年纪大了,找了个椅子,坐在廊下。
如此漆黑的夜里,谢家灯火通明。
“我妈不会自杀。”谢茂坚持说。
他并不打算借助杨院士的力量替四太太复仇,有仇他自己就能报了。
主要是谢茂不能就这么跟着杨院士上星舰。走,可以。最起码他得先弄清楚此行的目的地,给衣飞石留下坐标,衣飞石才好去找他——谢茂半点不怀疑衣飞石冲出宇宙的能力。
谢茂坚持调查四太太死亡的真相,是为了拖延离开的时机。
这与杨院士的利益是相悖的。
“不要执着于仇恨。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故事吗?你是善良的国王,当你欲望越来越多,最终你就会变成你曾经最讨厌的暴君。”欧启礼强行给谢茂灌了一口馊掉的鸡汤。
谢茂压根儿就不吃这一套,眼底露出一丝不耐,欧启礼马上就改口:“当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既然我和老师都来了,肯定不能让你吃亏受委屈。这不,我们蒲师兄都已经调查清楚了。你妈妈不是自杀,也不是失足跌落,是你家二娘派了心腹来下的手……”
在欧启礼的眼中,谢家这几位太太毫无价值可言,都是可以随意杀戮的蚂蚁。
如果踩死几只蚂蚁就能让谢茂麻溜儿地上星舰,他马上就能上脚踩:“你想怎么处置凶手?我让人把她的皮扒下来,做成一面鼓,给你妈妈陪葬,怎么样?”
上位者生杀予夺的豪气,非但没让谢茂觉得爽快,反而越发冷漠。
一开始谢茂并不了解神临帝国,听说高等文明的医学教授带队来乡下地方义诊,还能给出免费的基因检测名额,他就本能地觉得对方是好人。
哪怕寒教授光明正大地与谢润秋商谈着入住城池之事,谢茂也没有对她产生任何偏见。
——上国蛮横,插手小国官员任免,哪个时代都是免不了的。所不同的是,有些大国吃相好看一些,影响小国的方式是隐形的,不会放在台面上来操作。
在回收仓库做出机械傀儡之后,初次与寒教授交手,谢茂还很担心误伤了这位“好心”的教授。
可惜,与这个文明接触得越多,他就越反感。
神临人在蒙城所做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大国对小国的颐指气使,这是很残酷专制的文明屠戮。神临人在骨子里就没把天任星土著当作同样的“人类”,哪怕天任星人拥有智慧,和神临人有着同样的体貌特征,他们依然没把天任星土著当作同类。
没有任何一个神临人例外。
“我想见见她。”谢茂说。
欧启礼连忙让人把二太太带了过来,连同被差遣上塔、推四太太下楼的仆妇,一起带了来。
二太太显得非常狼狈,保养得乌黑亮丽的发髻坍了一半,垂在耳边,她努力想要将发髻扶起,没有妆娘的帮忙是很难做到了。她脸上还有伤,看上去是拳头砸的。湖岛近卫将她拖出来,她想要挣扎,纤细的身躯却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和被改造成人形机甲的安全局特工不一样,湖岛近卫看上去都很修长削瘦,也如学者。饶是如此,成年男子的身躯与保养得窈窕纤细的二太太相比,依然宛如一堵铁塔。
谢茂看着二太太,并没有那么多仇恨。
他一向知道何谓冤有头、债有主。杀死四太太的罪魁祸首不是二太太,而是谢润秋。
这些女人被谢润秋用钱财和前程礼聘回家,一辈子勾心斗角,一辈子生儿育女,抢夺的都是谢润秋钓在她们面前的那根永远吃不到的胡萝卜。当妾的想做妻,做妻的想做主,彼此戕害残杀,孰不知,她们汲汲营营渴求的一切,从一开始,谢润秋就根本不打算给。
二太太和四太太有什么不同?一个被囚在锦衣玉食的虚荣之中,一个被囚在高塔之上。
她们原本应该灿烂的一生,都埋葬在了谢润秋的后宅之中。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是她,是老三!”二太太失去了平日的尊重骄傲,目光在杨院士和欧启礼、谢茂身上仓惶流连,最终还是朝着杨院士的跟前扑去,“老爷,老爷你要明察秋毫,我儿和十一关系好着呢,兄弟情深,我怎么会害老四?是老三她……她买通了我的仆妇,她栽赃啊!”
她扑错了人。
若是朝谢茂、朝欧启礼来,近卫都能容忍。
可是,她朝着扑过去的方向,是杨院士坐着休息的地方。
在场所有近卫都有了一瞬的凝重,离她最近的湖岛近卫即刻出手,一把拽住她的长发,下一秒就将她制伏在地上,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筋骨断折的声音——有些人,是绝对不能乱扑的。
二太太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她这样的年纪,生育过三个子女,流产无数次,面上保养得再好,也是不年轻了。
为了讨好谢润秋,平时节食到几乎不吃,营养全靠针剂,养得一束纤腰。穿上霓裳飘飘欲仙,素日里由仆妇扶着,行止间也是风流飘摇。如今被人强行制伏在地上,看上去就太可怜了。
“不要欺负妇人。”谢茂说。
这句话让欧启礼深为意外,打瞌睡的杨院士都缓缓地睁开了眼。
杨院士对谢茂最礼遇退让,谢茂说什么,最终都是他点头同意。欧启礼对谢茂也很温和,基本上由他负责谢茂的各种“无礼要求”,当然,他偶尔也会反驳谢茂一下。再往下的湖岛近卫就更冷淡了,谢茂在他们面前没有丝毫的特权,他们甚至不肯多看谢茂一眼。
谢茂很明白这种上宽下严的调教手段,都是为了驯服他,方便对他的管理。
毕竟,湖岛近卫要负责对谢茂的看管,倘若谢茂有任何触及杨院士等核心利益的“顽皮过犯”,说不得还要让这群近卫对谢茂唱个白脸,让谢茂狠狠吃点亏。
所以,湖岛近卫并没有理会谢茂的喊话,把二太太手脚都扯脱臼之后,才起身站一旁。
谢茂对听命办事的湖岛近卫没什么喜恶可言,搁平时他也不会跟底下人纠缠,不过,他现在很好奇,这群湖岛近卫的制服下面到底是什么材料?他们能单枪匹马解除人形机甲的武装,看起来对方还丝毫没放水——不是束手待毙那种,是被湖岛近卫正面杀了个措手不及。
谢茂上去就踢了湖岛近卫一脚。
湖岛近卫一动不动,眼底露出一丝类似嘲讽的高深。
……谢茂觉得脚趾头有点疼。不过,他也探出来了,这群湖岛近卫的身体也是经过升级的,小腿上根本不是纯粹的血肉,具体什么东西,他暂时不知道。
欧启礼连忙上前抱住他:“你生气就生气,怎么乱踢东西?快把鞋脱了看看……”
马上就有一群人围上来,抱谢茂在椅子上坐好,给他脱了鞋袜,察看踢出点瘀伤的脚趾头,先喷止痛的麻醉药剂,再喷上外伤治疗药剂。
演得这么认真。
从杨院士出现开始,这伙人对谢茂就表现得十分礼遇。
杨院士对谢茂蛮横的回护,欧启礼给谢茂所讲的睡前故事,他们对谢茂坚持见母亲而作出的妥协……这一切都表现得他们好像很在乎谢茂的心理健康,很耐心地培养着谢茂对他们的倚赖和信任。
可是,真心是不存在的。
他们所在乎的,只是零基因母本。
谢茂不得不替当年无知无觉的小君上感觉到凄凉。
谢茂毕竟活了这么多年,心智无比成熟。他是见惯了巧取豪夺、柔情打动的手段,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受虐儿呢?他受得住这个吗?他会不会被杨院士的慈爱打动?他会不会在欧启礼温柔磁性的故事声中寻找到家的感觉?
这么多人一拥而上,为他脚上那么一点儿小伤紧张无比,换了当年君上在此,他会怎么样?
欧启礼完全不顾形象,低头跪在地上,捧着谢茂的小脚。他昂贵的衣料在青石地上摩擦,湖岛学者的身份心甘情愿践踏在土著少年的脚下,他对谢茂表现得如此心疼在意,君上会怎么对他?
谢茂抬起头,连杨院士都露出一副关切的表情,担心地看着他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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