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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节

  李彦超并非不知眼下战事当如李从璟所说,先求疲敝敌军,再求破敌,之所以请战,是要让李从璟知晓他和卢龙军的战心。见目的达到,李彦超也不多言,抱拳应诺。
  接下来几日,契丹大军昼夜不息,在耶律敌刺的督战下,猛攻营州城。唐军依托城防工事和之前所作的充分准备,应付的有条不紊,没有出现什么差池。
  唐军固然不满万人,然如李从璟所言,无论是百战军还是卢龙军,只要同心同德,那就是“八千虎贲”,契丹虽兵力占优,要克城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有城外土城在,契丹军又不得不分兵牵制,以防土城中的唐军背后突袭,力量又被分散。
  耶律敌刺见要攻克营州城,非旦夕之功,几日之后,转而去攻土城。李从璟在看清耶律敌刺的意图之后,下令李彦超、郭威、孟平等率军五千出城迎敌,以牵制契丹兵力,实现建土城时所立下的“相互援引”的战略目的。
  不料耶律敌刺攻土城是假,围点打援是真,在五千唐军出城之后,反向杀将过来,想要吃掉这五千唐军。
  然而这种战术,对熟悉后世那支军队战法的李从璟而言,明显没什么效果。未等耶律敌刺实现他的战术布置,李从璟就调回了出城的唐军,让耶律敌刺白忙了一场。
  几日对战下来,唐军稳如泰山,耶律敌刺始终不能攻上营州城头。
  在这期间,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被李彦超、郭威东征击溃的耶律鲁多,带着数千残兵败将姗姗来迟,终于跟耶律敌刺汇合。
  前番李彦超、郭威虽然大胜,但在兵力不占优,且耶律鲁多所部尽是骑兵的情况下,无法聚歼其军,倒让耶律鲁多捡了一条命。
  耶律鲁多的回归,无疑壮大了契丹军力。在此之后,耶律敌刺依仗其军力雄厚,对营州展开了多战法的进攻。
  那日,李从璟在诸将的陪伴下,立于城头,看见了耶律鲁多率军自东方汇入契丹大营。眼见契丹军力得到扩充,李从璟却没有半分忧色,不过却也对身边众将道:“耶律敌刺军力得到壮大,其必竭力攻城,我等当防其使用手段。”
  仿佛是为印证李从璟的话一般,攻城第五日,契丹军大举出现在城南,万余人,人皆荷土,在城南堆土为山,一时间城南尘土飞扬,场面极尽壮观。
  这一幕被将士禀报给李从璟后,李从璟立即赶到城南。
  人多好办事,李从璟见到了万人之力的强大,只不过大半日,而土山已经初具规模。守卫城南的是李彦饶,他忧心忡忡对李从璟道:“军帅,耶律敌刺不愧是契丹名将,虽是草原将领,然对攻城之法竟也这般精通,他这是意图垒土为山啊,待山与城墙同高,契丹军就能大举越城!局势如此,我等如之奈何?”
  第245章 北境边城战事烈,庙堂云谲天下变(九)
  此时,李从璟充分展现了他的兵家素质,之前十年兵书可不是白读的,他笑对李彦饶道:“将军勿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本帅如何破耶律敌刺此法。”
  当即,李从璟命令将士在城上修筑起两座高楼,广其平台,多置檑石滚木,又辅以弓箭手,俯瞰着契丹土山。随着李从璟一声令下,将士在高楼上自上而下攻击,一时之间攻势急如骤雨,数不清的弓箭倾泻而下,让契丹军士好一阵死伤。
  如此对战半日,契丹将士死伤惨重,仓皇退却。耶律敌刺垒土为山,以求越城的计划,遂告破产。
  李彦饶对李从璟佩服万分,由衷道:“军帅高才,我等不及也!”又道,“耶律敌刺连日强攻不成,今日处心积虑,发动万人造山,却被军帅轻易破之,这下耶律敌刺没辙了吧?”
  李从璟一笑置之,不置可否。
  耶律敌刺在城外望着李从璟建造的高楼,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顿足恨恨道:“纵尔缚楼至天,我会穿城取尔!”随即,召集诸将,布置下一个战法。
  契丹攻城第九日,李从璟忽然召来第五,命令她亲带军情处,去往城内各处。
  当尽皆着青袍的军情处锐士,大举出现在城墙、甬道、城内各处时,守城将士们甚感讶异。百战军将士也就罢了,对军情处较为熟悉,知道这是李从璟组建的“特殊机构”,在搜集敌情方面极为擅长,但军情处平日活动大多隐蔽,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日能见到三五成群的军情处人员,已是极为难得,何时见军情处如此大规模出现过?更何况是出现在正面战场上?
  郭威不禁叹道:“固知有军情处,竟不料军情处锐士多至如此!”忍不住又想,“如此多的人,平日竟然没见着几个,难道都会隐身不成?”
  孟平就要淡定的多,他看到一身极为惹眼大红衣裳的第五时,犹能招呼道:“小丫头,要本将帮忙否?”却被第五姑娘一眼瞪了回去。
  百战军尚且如此,卢龙军就更惊异了。尤其是看到军情处一个个要么耳朵贴着墙,要么贴着地面,都不知对方这是要作甚。要不是战事一直在进行,容不得他们分神,恐怕都要忍不住上前问个究竟。
  他们当然不知道,军情处的锐士,个个都身怀绝技,所学庞杂,是李从璟麾下的“特种兵”。
  一日之后,李从璟叫来孟平,让他带着人,跟着军情处锐士,去城里挖坑。所谓坑,实则是巨大的壕堑,往往一坑就能容纳数十人。由此可见,这项工程是多么浩大。
  城外,契丹军营一顶营帐中,耶律敌刺正负手站在一个圆坑前。
  他面前的圆坑乃是一个通道,直通地下,里面空间广阔,能容甲士通过。不时,一个千夫长从地道中探出身来,他浑身泥土,头发都被湿泥粘在一处,在耶律敌刺面前恭敬行礼,难掩亢奋之色,“禀报大帅,地道已经挖到营州城下,只待大帅下令,便可穿墙而过,进入营州城中!届时我大契丹勇士就能出现在唐军背后,对城墙上的唐军大举进攻,配合正面攻城的勇士,定能叫唐军顾此失彼,死无葬身之地!”
  耶律敌刺满意的点点头,压制住内心升腾的喜色,故作淡然道:“虽如此,不可大意。待过了今夜三更,便挖通最后一段地道,杀入营州城中!”
  “是,大帅!”
  耶律敌刺顿了顿,终究是没把持住,狞笑道:“此番定要活捉李从璟那黄牙小儿,本帅要拿他的头颅作酒壶,盛放本帅的西域琼浆!”
  好不容易等入了夜,趁着夜色掩护,被耶律敌刺精挑细选出来的契丹勇士,集结在数顶大帐篷中,在地道入口周围待命。这些在战场上足能以一当十的勇士,个个虎背熊腰,此时又被配备了精刀厚甲,战力十分彪悍。这些都是耶律敌刺的嫡系,为了今夜之胜,他甚至将自己的亲卫也派了出去,此战虽非孤掷一注,却也寄托了他极大的希望,花费了他极大的心血。
  “攻破营州城,活捉李从璟,就在此一战了!”耶律敌刺对众位勇士最后说了一句,大手一挥,“进地道,出发!”
  勇士们进入地道之后,耶律敌刺走出了大帐。他在帐前负手而立,望着营州城,露出一丝笑意,不无自得道:“营州城,明日你就和李从璟一起,在本帅脚下了!”
  城中,灯火通明。
  孟平站在一处壕堑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扔掉手中的铁铲,一屁股坐在地上,接过亲卫递来的水囊,仰头灌了一大口,一抹嘴,还不等他说什么,就有人走了过来。
  孟平站起身,“公子。”
  壕堑边的将士齐齐直身行礼,让开一条道,李从璟迈步走到壕堑旁,问孟平:“情况如何了?”
  孟平咧嘴一笑,“有军情处锐士相助,一切都妥当了!”
  李从璟点点头,对跟在身旁的第五姑娘道:“此番若是事成,你大功一件!”
  第五姑娘紧紧点头,小鸡啄米也似,笑容灿烂。
  “军帅,有动静了!”有军情处锐士上前来汇报,手里还拧着一个“地听”。
  孟平看向李从璟,李从璟微微点了点头,孟平随即下令:“各部就位!”
  半个时辰之间,地面下的杂音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一声颇为清脆的声响过后,一切都安静下来。壕堑外围,百战军将士里三层外三层,长枪手和弓箭手蓄势待发,火把下的兵刃格外森然。
  当契丹军士出现在壕堑中时,站在不远一个高处上的李从璟,犹能看清对方脸上的惊愕,他们约莫是在纳罕,为何地道前会出现一个巨大壕堑。然而,不等他们爬出壕堑,随着孟平握拳的右手,变手刀向前一引,弓箭手立即冲出,一阵急射。
  骤然之间,只闻弓弦弹崩的闷响,只见无数利箭飞射向壕堑中,壕堑中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惊呼声!
  这些被耶律敌刺挑选出来,寄予厚望,希望通过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唐军身后,突袭唐军的契丹勇士,兀一露面,连唐军的衣角都没碰着,便被铁箭笼罩。如此近距离之下,便纵然身负甲胄,这些契丹勇士,也难逃万箭穿心的下场!
  城中几处壕堑,同样的画面几乎在同时上演。
  壕堑中的契丹军士,嚎叫着,挤在一处,仓皇间不断倒下,顷刻间就死了个干净。
  孟平猛然跃出,带着甲士跳入壕堑中。在他身后,将士们将柴草带入壕堑中,堆在契丹挖出的地道口,一把火点燃。再有军士将赶制的皮排式鼓风机置入壕堑中,对着燃烧起来的柴草,吹起大风。风卷烟火吹入地道,迎面扑向后面的契丹军士,火气一冲,地道中一片红光,置身其中的契丹军士,瞬间被火龙席卷,不忍听闻的哭嚎声中,一个个都成了火人。地道空间虽不小,但也仅能正常通过而已,由是,这些契丹勇士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不多时便被烧成了名副其实的烂人!
  大势已定,李从璟从高处走下来,拉着一脸雀跃,正作为一个忠实观众,身陷激动状态无法自拔的第五姑娘,离开了这处战场。
  回去的路上,第五姑娘一步一跳的跟在李从璟身边,笑嘻嘻道:“耶律敌刺这老贼,以为挖个地道就能破城,殊不知我们早有应对之策,这回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表情一定精彩极了!”
  见李从璟不搭理她,第五仰着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脑袋问:“军帅,耶律敌刺这回吃了亏,应该再没办法了吧?”
  李从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城外,耶律敌刺在接到战事失利、偷袭勇士全军覆没的消息后,气得一拳砸碎了小几。他指着营州城,咆哮道:“李从璟!不杀你这竖子,老夫誓不为人!”
  转念想到此战损失了无数精锐,连自己的亲卫都葬送了大半,耶律敌刺直觉肉痛无比,羞愤之情难以自抑。
  然而耶律敌刺是个精神坚韧的将军,虽攻城屡次受挫,其志未丧,他将自己关起来,一整日闭门不出,苦思破敌之策。就这样,又被他想出了新的攻城之法。
  耶律敌刺攻城第十七日,李从璟正巡视城墙,检查城防工事损坏、部卒伤亡情况,在勉励将士们守城之后,他发觉了城外契丹大军中的异常。
  不是他眼尖,实在是契丹大军的动作太过明显。
  如说之前契丹挖掘地道,是隐蔽进行,那么这次契丹挖巷道,就是明目张胆了。这非是耶律敌刺破罐子破摔,而是其改变了战法。
  李从璟纵目而望。城外,契丹大军挖掘的巷道多达二十余条,从四个不同方位延伸向营州城,蜿蜒曲折,犹如肠道。
  “耶律敌刺这老贼挖这么多通道,是要作甚?难道他想挖穿我们的城墙不成?”跟随在李从璟身旁的丁黑不解道。
  李从璟笑了笑,道:“你说对了。”
  丁黑本是随口一说,吐糟的意味多过分析,不曾想李从璟竟然认同了他的观念,顿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
  数日后,契丹大军的通道挖到了城墙下,在正面攻城大军的掩护下,他们“于其中各施梁柱,作讫,以油灌柱,放火烧之,柱折,城并崩坏”!
  简而言之,契丹将通道挖到城墙下,凿墙一段,就用柱子顶着,防止其崩塌,待其凿到了一定程度,便用油涂木柱,在柱子被烧断的时候,城墙失去支撑,也就崩塌了。
  对此,李从璟的应对之法是在崩塌的城墙处竖木栏以捍之,又用木质城墙临时堵塞缺口,让契丹无法攻入。
  契丹花了大力气挖塌的城墙,就这么被李从璟不费吹灰之力堵住了,耶律敌刺当然不服,用火烧木栏、木墙。李从璟一面调度将士灭火,但有契丹军士对木栏、木墙放火,便浇水灭之,一面准备大量后备木栏、木墙,随时填充。
  由此,倒塌的城墙处,战斗异常激烈。
  如是数日,契丹大军始终无法突入城中,耶律敌刺被迫放弃此战法。
  又过了数日,在耶律敌刺进攻营州近月之时,其用营中工匠,建造了高大的攻城车,令契丹军士于攻城车上,从高空打击、冲击城墙上的唐军,意图攻占城头。
  对这种较为常见的攻城车,李从璟应对的更加简单,他在城中收集了大量布匹,将这些布匹缝在一起,形成长而宽的帷幔,每当契丹军用攻城车攻城时,则用其顺着攻城车进攻的方向张设。幔布悬于空中,因为其在一定程度上“能屈能伸”,攻城车竟然无法冲坏。
  如是激战多日,耶律敌刺见此法也难奏效,复用长杆缚上易燃树枝,浇上油脂,在大军攻城时伸上城头,欲烧毁城上防御工事。
  李从璟很佩服耶律敌刺,作为一个草原将领,竟能想出如此之多的攻城之法,其才能已然超过许多中原宿将。佩服归佩服,李从璟还得破解其计,乃制作许多长铁钩,将其锋刃打磨锋利,待契丹火杆一来,便以铁钩遥割之,如此一来,树枝俱都断裂、掉落,不仅无法烧毁城上防御工事,落入城下契丹军阵中,还烧伤了许多契丹军士。
  在耶律敌刺此计被李从璟破解之后,李彦超、李彦饶、郭威、孟平,已经伤势好转的李绍城,都聚集城头,等待耶律敌刺施行下一个战法。
  李绍城不无感慨道:“耶律敌刺,草原蛮贼,竟能精通中原攻城之法至此,让人既奇且惊!契丹壮大至今,国中已是良将贤才云集,若不早击,必为大患!”
  李从璟深以为然。
  但是这回,一连等了五日,耶律敌刺都没有折腾出新战法。就在众人快要失去耐心之际,契丹军在攻城时,用弓箭往城中射入了大量文书。
  李从璟命人取来一封,展开一看,随即哈哈大笑。
  诸将不解,争相来看,但见文书上写着:“能斩李从璟者,拜八部酋长,封契丹郡公,邑万户,赏帛万匹!”下文写有唐军困守孤城,早晚必亡,契丹已发十万大军来援,营州城旦夕可下,要城中诸将认清形势云云。
  李绍城等人大惊,道:“耶律敌刺何其恶毒也,竟然使出如此诱降之计,这是要引起我城内反叛啊!”
  李从璟摇摇头,不以为然,嗤笑道:“愈月以来,耶律敌刺数出攻城之策,皆为我所破,寸功未建。今其以诱降之书射入城中,寄希望于我军内乱,而使其有可乘之机,此计看似恶毒,实则岂非说明耶律敌刺已无攻城之法,只能依仗这等口舌之策了?”
  说罢,李从璟站起身,看向一片狼藉的城外战场,对诸将道:“激战至此,耶律敌刺已然黔驴技穷!敌累战至今,本已疲敝,寸功未立,难免士气低落,又兼计穷,实成强弩之末,此乃死境也!敌之死境,我之生地,战事至此,攻守该易行了!”
  众将士闻言皆精神抖搂,连日苦战的疲惫一扫而空,郭威问道:“那这封诱降书?”
  李从璟让第五拿来毛笔,在文书上书写片刻,递给郭威,道:“射入契丹军阵中!”
  郭威定眼一看,文书上唐军之困的“唐军”处,已都换上了“契丹军”,在文书末尾,紧接着“赏帛万匹”后,李从璟添有一行字。
  “若有斩耶律敌刺者,一依此赏!”
  第246章 北境边城战事烈,庙堂云谲天下变(十)
  “老黄啊,你到底靠不靠谱啊,我等出行日久,北边却一直不曾有动静传回,你可别拉着咱兄弟往坑里跳,这对你没有好处啊!”
  “既然没有好处,老子为何要坑害你们?难道你许大狗的狗头很亮眼,能卖个好价钱?”
  “嘿,狗爷的脑袋再不值钱,那也不会比你肩膀上那块榆木疙瘩逊色,再说,狗爷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你嫉妒也是正常的!”
  “眼脏洗脸,肚疼拉屎,但你他娘的不要皮紧欠抽!没话找话,老子不当你是哑巴,你也不怕折了自己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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