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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节

  营州城外,耶律敌刺大营中并非没有一粒粮食,但已不能支持多少时日。
  在得知粮道被毁,粮食被烧的消息时,耶律敌刺差些气晕过去。
  如今耶律敌刺面临两个选择,或者在营中粮食耗尽前,攻下营州城,或者立即撤兵。前者若是能做到,耶律敌刺也不会等到今日,所以纵然他有千番万番不甘,眼下也只能选择后者。
  然而此时,耶律敌刺想要退兵,却没那么容易了。
  李从璟为这一日,已经准备良久。
  第250章 北境边城战事烈,庙堂云谲天下变(十四)
  在耶律敌刺得知其粮道被毁、粮草尽灭的消息后不久,营州城中的李从璟同样也闻听了这个讯息。之所以能如此,倒不是李从璟手段通天,而是李荣、赵象爻在成事之后,随之赶回营州城外,在契丹大军因粮草不济的情况下,趁乱派遣军情处锐士于深夜潜伏进城,向李从璟禀明了这件事。
  耶律敌刺固然不愿粮道受损的消息被大军得知,然而他不愿却无用。黄宗、许伯先、陆君严麾下有壮士通晓契丹语,李荣用他们向契丹军营散播了这个消息,使得契丹军士一时人心惶惶。也正因此,耶律敌刺想要隐瞒此讯、安稳撤退的谋划注定无法得逞。
  李从璟在得知军情处百余锐士,并营州绿林八百壮士,袭毁了契丹粮道的消息时,吃惊不小。他随即召集诸将军议,将这个消息告之了众将,并且感叹道:“昔日曾闻,绿林多豪杰,草莽多壮士,起初不以为然,以为正邪分明,黑白两清,断无亦正亦邪,时清时白之人、事。然自淇门以来,屡见所谓军镇之兵鱼肉乡里,为祸世间,而绿林豪杰多有义举,今营州战事正紧,而有八百壮士来助王师,袭毁契丹粮道,助我等打破胶着战局,其行岂不为忠义,其人也岂非豪杰?”
  李彦超不同意李从璟说的话,他久在边地,之前没少与这些绿林打交道,对此有他自己的认识,言道:“今有人自山中出,为王师击契丹后路,固为有功。然则军帅因此高看绿林,末将却认为大可不必。绿林者,贼寇也,啸聚山林,拥众割据,以武犯禁,于百姓为害,于边军为患。观其行,固为残虐,观其心,固为不古,其众逢契丹蛮贼来,则远遁山林,不敢以目视之,一旦契丹蛮贼退,则重复见于人间,为祸不仁,耀武扬威,此辈中人,实小人也,不值得军帅夸赞、高看!”
  李彦超这番话并非没有道理。
  他是边军大将,这些年来跟契丹屡有交战,但是今日之前,却从未碰见过有绿林来助战的情况。相反,每逢契丹大军入境,这些“贼寇”就逃入深山老林中,不见踪影,更别提抵抗契丹了,而在契丹退却之后,他们又出来活动,实在是小人行径,贼寇心态。
  因此,李彦超补充道:“眼下,这些贼寇无故出山袭击契丹粮道,虽然有相助王师的作用,然其贼性难改,军帅还要当心这些人别有所图。”
  李彦饶赞同李彦超的观念,他说:“天下攘攘即为利往,有利则有行为,无利则无行为,此辈中人更是如此。贼寇,竖子耳,只要边军击溃契丹,再腾出手来,定要毁灭此等小人,以保边地安宁!”
  他两人说得都有理,然而李从璟却难以苟同,他叹道:“乱世中幸存下来的人,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他们的生命或者卑微,他们的手段或者龌蹉,但在生命的擂台上,他们是站到最后的强者。强者,无论是哪方面的强者,都应该被敬畏,而不是被藐视。”
  “边地但有大战,大军过处,生灵涂炭,农、商等各种势力烟消雨散。而其中佼佼者如绿林,却能在飓风过岗时如百草低伏,明哲保身,一旦风声过则又寻机而起,正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对他们而言,无论天色如何变幻,只要脚下大地还在,他们就是这里永不改变的地头蛇,是一时一地的王。”
  “对待这些人,不分青白,一概毁灭非是正道。此战后,固然要灭其贼性难改者,但对因时势所迫,被迫为贼的,却应该尽力招抚。”
  顿了顿,李从璟又道:“凡事,因有多种,面有不同,正如矛盾错综复杂,当分别对待,不可嫌麻烦、图省事,妄图一巴掌拍下去了事。我等为幽云镇军,护边击贼,非纯为军事,军镇有军、政大权,需得顾及各方面,各位当谨记!”
  听了李从璟这话,便是李彦超、李彦饶有其他想法,此时也无从反驳,纷纷应是。
  李从璟有他自己治理边地的构想,其中就包括对绿林政策一环,眼下又恰逢黄宗等人助王师取得战场优势,眼看边军、“边贼”就要碰头,要联合行事,李从璟自然希望二者能够和谐相处。为此,在李彦超这些边军中立下一种基调,就分外重要。
  此事议定,李从璟遂道:“契丹粮道既然被毁,我料契丹大军非战即撤,诸将要做两手准备,一为守,二为攻。李绍城,你多遣游骑,往城外探查,防止契丹宵遁。一旦契丹有撤退迹象,即刻禀报我知!”
  李绍城应诺。
  李从璟站起身,“诸位各去准备,此战胜负,就在这一两日间见分晓!”
  与耶律敌刺激战逾月,从白狼水渡河战役到营州城攻防,全军将士莫不疲惫,眼看胜负即分、战事就要落幕,诸将无不抖擞精神,全力应对。
  当日夜,就有摸出城去的游骑回报,契丹果然有夜遁迹象!
  当此之时,自当追击,一鼓作气击溃契丹大军。李从璟没有迟疑,下达了全军追击的命令。
  营州城外,契丹大军正陆续撤退,黑夜中,耶律敌刺的面庞在火把下时明时暗,他坐于马背,默然观看大军撤退,一言不发。
  为隐蔽行踪,大军没有打火把,动作也很轻。耶律敌刺没有选择就近渡河北上,而是令大军悄悄往西面撤退,以求在摆脱唐军追击后,再安安稳稳渡过白狼水,退回契丹境内。
  “伏击大军布置得如何了?”耶律敌刺问身边的亲信将领。
  那将领道:“大帅放心,各部皆已就位,只要唐军敢出城来追,必给他们迎头痛击,让他们有来无回!”
  耶律敌刺点点头,叹息道:“来时意气风发,不曾想,不过逾月,就要仓皇退却,我心甚痛!”
  亲信将领劝慰道:“大帅何必忧心?今日我等佯装退却,而实际上埋下伏兵,只要唐军出城追击,必定入我等所设圈套。届时,一旦击溃追击的唐军,大军就能杀入营州城内,夺下此城!”
  “说的不错,正是如此!”耶律敌刺点点头,精神稍作振奋,眼中饱含期许,“扎图,若你能将追击唐军围而歼之,则大军尚能反败为胜,你是本帅肱骨,随我征战多年,屡有战功,是本帅麾下有数的勇士,本帅一直对你寄予厚望。此战本帅是功成还是身败,就看你此战战果了,你不要让本帅失望,若你能胜,本帅必定上书皇上,以求倍加封赏!”
  扎图奋然道:“大帅放心,李从璟,黄牙小儿也,若无坚城供其龟缩,败之何其易也,扎图定不负大帅所望!”
  耶律敌刺勉励一番,扎图行礼而退,自去指挥设伏之战。
  看着扎图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耶律敌刺方才一悲一喜的神色悄然不见,化为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冷漠,他看扎图背影的眼神,淡漠无情,不像是在看出证的勇士,而像是在看沉入河里的陋石。
  黑夜深不见底,便是蕴含无穷杀机也未可知,耶律敌刺看向灯火通明的营州城,仿佛看到了正伫立城头,俯瞰城外的那个年轻身影。复望了一眼扎图远去的方向,他喃喃自语道:“扎图,非是本帅要你去死,而是你不死,大军难以安然撤离此地!李从璟固然是黄牙小儿,然其牙未利,而已能断金,羽翼未丰,而已能振翅翱翔,他如草原上的雄鹰,而你不过是供他狩猎的猎物罢了。”叹了口气,自嘲一笑,“这样的人,又怎能轻视?本帅与之鏖战逾月,拥三万大军而不能胜,若还一味小觑他,岂非太过愚蠢了些?今日夜遁,洋装败退而设伏,固然为妙计,应对寻常良将已然足够,然而要瞒过李从璟,不被他料到、识破,又岂是那般容易的?”
  耶律敌刺抬头望天,但见明月高悬,月外有黑云遮蔽群星,整片夜空唯留一轮圆月独领风骚,他神色微动,有感而发:“固知中原人杰地灵,英雄层出不穷,豪杰接踵而生,奈何之前征战幽云十数年,难逢一败,便是如李存审这般名将,也只能龟缩幽州,无法踏足我契丹国境一步!经年累月的胜绩啊,已经蒙蔽了狼王清明锐利的双眼!我等皆以为中原时无豪杰,而我等可以饮马黄河了!殊不知,中原大地,从未缺乏过热血敢战的勇士,亦未曾断绝过惊才绝艳的将帅……中原有人啊,我大契丹要马踏中原,何其难也!”
  清风拂岗,耶律敌刺往下拉了拉帽檐,扭转马头,随着撤退的大军,往远处去了。
  待他走出近十里地,忽闻身后营州城外隐约传来喧哗声,回头一看,远处灯火点点,火光跳跃不停,连成一片,照亮了营州城。灯火中,无数人影往来奔走,相合相离,相撞相斗,状若混乱,而又似井然有序。
  不消说,扎图与唐军的战斗开始了!
  耶律敌刺勒住马缰绳,静立原地,对着营州城的方向,等待良久。
  终有一群游骑奔赴而来,马上骑士仓皇下马,急切向耶律敌刺禀报:“大帅,唐军识破扎图之设伏,其部为唐军所败,已是脱身不能了!”
  耶律敌刺微微动容,在马上遥向远处略微一礼,“扎图,待归至草原,本帅会为你立冢的,你且安息!”
  扎图伏击唐军,耶律敌刺理智上虽知其不会胜,但心理上不免抱有侥幸,他也已做好布置,一旦扎图果真意外成功伏击唐军,他就率大军回援,从而一举击败李从璟。然而,当扎图之败的消息被清晰告知时,他的这种幻想随之破灭,虽有心理准备,亦不免为之感到痛心。作为领军出征的将帅,哪有人不想战而胜之的?
  耶律敌刺仰天长叹,颇为悲愤道:“长生天!你不再眷顾契丹子民了么?!若非如此,唐朝为何会出现李从璟这样年轻、而却才华横溢的妖才?若非如此,唐朝为何会将李从璟派往幽云,来践踏我大契丹的国土、屠戮我大契丹的勇士?长生天,为何,为何?为何会有李从璟?!”
  “这天下,为何会有李从璟?!”
  “为何,为何,为何!”
  ……
  第251章 北境边城战事烈,庙堂云谲天下变(十五)
  灯火辉煌的营州城头,李从璟凛然伫立,静观城外不远处的激战。那里,唐军正在围杀扎图所部。
  李从璟派遣大军出城追击契丹时,就叮嘱过诸将,防止契丹设伏。穷寇莫追,逢林莫入,这是兵家之法;契丹被破撤军,不可能不防备城中唐军追击,因是李从璟有此考虑。
  大军出城后,首先碰到了李荣、赵象爻的接应,军情处赶来营州城外已久,百余人也没闲着,被安排在各处,契丹设伏虽在夜里进行,视野不佳,但要瞒过百余军情处锐士,和八百绿林壮士睁得大大的眼睛,却不太现实。因此,扎图所部的断后、设伏,在唐军尚未与之接触时,就暴露了。也因此,扎图的意图,就成了一个笑话。
  耶律敌刺遣扎图断后,本就存了牺牲其部、以其性命迟滞唐军步伐的心思,换言之,扎图所部,就是耶律敌刺送给唐军的肥肉,是他给李从璟的“买路钱”,是注定要死的!如此行径,可谓残忍,但这却是契丹目下能保证大队撤离的唯一方法,不牺牲小部,不足以保全大部。
  耶律敌刺的心思,李从璟不能不了解,对方的“孝敬”,他坦然受之,毫不客气,命令李绍城、李彦超等人,将扎图所部围歼!李从璟也够意思,得了扎图这个军功,果然没再继续追击耶律敌刺。
  非是不想,而是不能。
  围歼扎图需要时间,且不说耶律敌刺已经远遁,夜路难行,视野不佳,若是唐军继续追击,耶律敌刺再于半道设伏,唐军就可能马失前蹄。
  退敌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李从璟于是见好就收,在将扎图所部尽数围歼之后,唐军高高兴兴凯旋入城。
  虽则如此,李从璟却未打算就这么放过耶律敌刺,在他看来,耶律敌刺走得还是过于惬意,大军虽然不能追击,但李从璟没忘派遣哨探,远远跟着耶律敌刺撤退的方向,一路追过去。只待天明,李从璟将再作打算。
  耶律敌刺退得仓皇,辎重无法携带、烧毁,城外契丹大营中累积了大量物资,现尽数落入唐军之手。能装备三万人的辎重,其数目如何,可想而知。况且耶律敌刺来时自以为必胜,甚至在白狼水渡河战中,还存有练兵之念,所图不可谓不大,因其所图甚大,则准备不能不多,现在这些供其所用的准备之物,也落入了李从璟手中。
  唐军接手这些物资之后,分门别类整理在一处。天亮时,饶是以李从璟的见多识广,也被城外堆起的座座“大山”震惊到,第五更是连连感叹,“何为战争财,我今日方知矣!”
  李从璟心思活络的盘算起来,眼前这些物资,至少可以装备近半边军!
  他要“护边击贼”,以一地战一国,最紧缺的就是物资,眼下耶律敌刺送给他的这些买路财,除却没有粮食,其他的可以说应有尽有,能满足边军七七八八的需要。有了这些东西,李从璟无论是搞军事建设,还是扩军,都有了不少底气。
  算一算,北上以来,旬月之间,李从璟复平州,杀卢文进,败耶律术赤,克营州,一路连胜,颇有缴获,然都无法与此次相比,甚至平州、营州城中府库的物资,都不及耶律敌刺给的多!
  李绍城因是笑道:“耶律敌刺奉上如此之多的买路钱,可见其心诚!”
  所谓以战养战,除却“因粮于敌”,便是如此了。
  李从璟初至幽云,便有连番大胜,所获不仅在于物资缴获,还有其他许多无法看见的东西。
  派遣出去追踪耶律敌刺大军的哨探回报,耶律敌刺于各道均布置有大量精骑,阻截唐军游骑追踪,因是唐军哨探竟无法探知其行踪!
  争对这一情况,李从璟却是不肯坐以待毙的,他给第五姑娘下了指令,让其命军情处想方设法绕过契丹封锁线,去侦探契丹大军动向——对方越是有意掩饰行踪,就越是有可能别有所图,需得谨慎对待。
  战后,黄宗、许伯先、陆君严等人领八百绿林壮士入城,李从璟亲自接待,以示尊重。这些人是接受李从璟“招安”而来的,面见李从璟后即为他麾下将士,李从璟思及日后怕是还有绿林来投,又为便于统率、管理,遂令这八百壮士自成一营,以黄宗为领兵主将,而许伯先、陆君严副之,待遇等同于其他百战军将士。
  就在耶律敌刺退军五日后,李从璟得到军情处传回的一个情报,这个情报让营州城中的全军将士,莫不惊骇,军议上,气氛再一次无比沉重。
  “契丹派遣援军来助战耶律敌刺,其携近五万之众,再次来袭。这便是军情处最新情报了,依照契丹大军脚程,四日后即到营州。是战是退,诸位有何意见,都可说来!”李从璟道。说完,见屋中诸将皆不言语,补充道:“观其旗帜,此番前来的契丹援军,乃是以契丹皇太子耶律倍为首!”
  片刻沉默之后,李彦超出声,依旧是粗狂的嗓音,“是战事退,但凭军帅定夺,我等谨遵之!”
  话音落下,卢龙军诸将各自相视,稍顿之后便纷纷抱拳,言道:“是战是退,单凭军帅定夺,我等谨遵之!”
  卢龙军都已表态,本来气定神闲,冷眼看卢龙军举止的百战军诸将,惊异之余,立即纷纷上前,“请军帅下令!”
  满屋中将领不下十数,皆俯身抱拳,虽面对五万契丹大军,愿将性命托付李从璟之手,不复再有二言。
  李从璟心中微喜,很满意这种效果,道:“军令:大军南撤,退守长城!”
  大军南撤不是难事,要带走前日所获契丹物资也不难,难的是营州城中的百姓如何处置。
  南撤,是大军出平州前的既定策略,克营州的目的也是为了保平州,之前李从璟以劣势兵力,力挫耶律敌刺,使其无法踏入营州城一步,更赖李荣、黄宗等人袭毁其粮道之力,得以让耶律敌刺知难而退,已是出乎意料的大功。如今南撤保卫平州,无论是全军将士,幽云百姓,还是大唐朝堂,都不可能有多少微词。
  原因无他,盖因李从璟已做到人力极致。此时面对契丹五万大军,若仍想困守营州孤城,在没有任何支援的情况下战而胜之,无异于痴人说梦。耶律倍来援,是意料之外的事,不是李从璟的过失,也非目前李从璟手中力量能够抗衡。
  “若带营州百姓南撤,势必拖累大军行进速度,且会束缚大军行动,不利于大军沿途应变,末将窃以为此举似不可取。”李彦饶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不过仍是补充道:“不过军帅或许有更多考量,如何取舍,悉听军帅之意!”
  营州百姓南迁,便是抛弃冗杂物什,拖家带口之下,速度也快不起来。之所以有带走营州百姓的想法,却是两个原因。其一,是担忧契丹复占营州之后,拿其泄愤;其二,是为李从璟名声考虑。李从璟在平州因有“抚民三策”,得以让平州民众尽皆归心,此时若是不顾营州百姓死活,未免为人所诟病——虽然天下军队莫不如此,然李从璟以一地战一国之事,本就不是常事,不能以常理度之。
  李从璟不由得想起刘备。
  刘备因带十万百姓撤退,速度极慢,而有长坂坡之败,可谓惨烈。但也正因此之故,方有日后蜀地百姓归心之易。
  “日前耶律敌刺攻城,城中百姓莫不上城协防、相助,其既有功于大军,亦怀复归唐朝之赤子之心,我身为大唐将军、朝廷命官,怎忍弃之于荒野,让其引颈待契丹屠刀?营州民少,不过几千口,迁走不难。传令下去,城中之民,除却衣物、口粮,余者一概不准携带,无论老少妇孺,给予半日时间准备,半日后随大军南撤!”本着长远之见,李从璟下定决心,决意为边地民心再搏一回。
  若是营州人多,又或者是此举会给大军带来危害,李从璟不会如此行事,但眼下非是如此,只要稍尽其力,收益极可能远大于付出。
  为了边地军心民心,为了“护边击贼”的大业,李从璟所作所为乃至付出,不可谓不多。
  “只是如此一来,为保万全,需得为大军南撤,多争取一些时间了。”李绍城沉吟道。
  李从璟知道其中利害,心中也有分寸,道:“尔等率大军南行,留下君子都,我自有方法可为大军阻挡契丹大军两日。”
  因唐军行事迅疾,分秒必争,一日后,营州城为之一空。随着最后一批军民南撤,李从璟也出了城。他率领千名君子都,却是往西北而去。
  唐军南行大队人马中,黄宗、许伯先、陆君严等望着率领千骑,独自驰往茫茫西北之地的李从璟,皆神情肃然。许伯先叹道:“固闻军帅仁义,却不曾想竟仁义至此!身为主帅,能为大军断后,身为一地之主,而能为一地百姓亲身犯险,如此仁义之举,可谓义乎?固为义也!”
  陆君严深表赞同,道:“严鄙薄之人,尝只听闻绿林好义,可为义气不顾死者,必为万人所敬仰,能得群雄归心,堪称英杰!今见军帅为百姓所做之事,方知何为大义!如我绿林之辈,皆任性好侠,而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此何意也,今日乃知!”
  黄宗见两人吐露心声,尤其是看到平日未进一步而先虑退三步的许伯先,都能如此盛赞李从璟,有奋然随其左右之意,不觉心潮涌动,顿时生出一股“幸我早投军帅”的念头,此时言道:“幽云苦蛮贼久矣,虽有激愤之心,苦无杀敌卫家之力,而今,幸有军帅临此,不仅有护边击贼之军,更难得的是有护民爱民之心,实‘幽云之福’!你我这些人,半生都在苟延残喘,身为幽云之民,但却进不能报仇雪恨,退不能为亲人谋福,生不如死。现在投到了军帅帐下,实在是几生修来的福分,当奋然前驱,方不负有此机遇,若能我等命运能得改变,或许在此一搏!”
  不管黄宗前面的话是否引起许伯先、陆君严共鸣,但“不负有此机遇”“改变命运”之言,却是深得对方认同,两人都是大点其头。当下,几人回到各自部从队中,叮嘱大家伙儿打起精神,不要叫百战、卢龙军小瞧了去。
  白狼水上架起了一座浮桥,却是专为李从璟所用,过桥之后,李从璟领君子都一路向西北,朝着契丹大军驰来的方向迎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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