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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0节

  日暮前,战事落下帷幕。清点战况,杀敌四百有余,仅叫二十余骑逃脱,眼看日暮降临,李彦饶没有下令追击。己方出战三千精骑,伤者数十,阵亡不过十余,确是一场大胜。
  虽然五百骑对契丹先锋万骑不算什么,对饶州五万大军而言就更是九牛一毛,但今日两战两胜,都赢得酣畅淋漓,更难得的是,徐旌、李彦饶以自身的军事智慧,将契丹玩弄于股掌之间,大大激励了全军士气,所谓以战养战,大军锐气的培养也是一大重点。
  能胜者恒胜之,失败者恒败之。
  是夜,大军在万马坡扎营,虽说强敌在前不容得意忘形,更不容丝毫懈怠,但李彦饶还是将今日两战大肆渲染一番,对有功者大加褒奖,以鼓励全军将士来日奋勇杀敌。
  而后,李彦饶召集诸将军议。
  军议,议的自然是明日之战。
  “殿下与大帅军令,命我等明日必须坚守万马坡,不能叫此地让契丹蛮贼夺去,以备大军到来后依山布阵,与饶州贼军主力对战。”战争局势不轻松,李彦饶神色略显严肃,“如何对抗契丹先锋万骑,诸位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当下众将纷纷说出自身见解。
  “依末将之见,当抓紧时间加固营垒,明日好据营而守。契丹蛮贼不善攻坚,其先锋又皆尽骑兵,故而避免野战,而采用攻防战,才是上佳之策。”
  “此言差矣。据营而守,未免失了锐气,我部今日连胜,将士们士气正盛,怎可画地为牢。况乎万马坡地势于我有利,明日大军列阵坡上,待那贼军一到,即刻大举杀下,定能冲破贼军之阵!”
  “此言不妥!今我虽胜,然彼众我寡,正面阵战太过冒险,一旦战事不利,则大军危急!”
  “战场胜负,从不以兵力多少而定,我卢龙军精锐无比,饶是彼众我寡,亦可破阵败敌。倒是据营而守,一旦被契丹军围困,坐守一隅,而失大片土地,到时殿下与大帅到来,如何筑营布阵?”
  诸将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李彦饶托腮沉吟,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偶然间,李彦饶见徐旌也在一旁沉吟不语,遂觉得奇怪,“寻常时候你不是最喜论战的么,眼下怎么闭口不言,莫不是还在回味白日一战?”
  “白日之战有甚么好回味的。”徐旌撇撇嘴,“末将在等。”
  “等甚么?”李彦饶问。
  “等人回来。”徐旌道。
  “你遣了游骑去打探贼军先锋的动静?”李彦饶眼前一亮。
  “正是。”徐旌点头。
  “你想夜袭贼军?”李彦饶很快猜到徐旌的打算。
  “果然还是将军睿智,一眼就看破了。不过这也得先摸清贼军扎营之地,看看各种条件是否允许。”徐旌嘿然。
  不多时,徐旌的亲卫进帐来,对他耳语了一番。
  徐旌出帐,没多久就折返回来。
  “如何?”李彦饶朝徐旌示意。
  徐旌走近李彦饶,露出招牌般的狞笑,“贼军主将甚是狡猾啊!”
  “怎么着?”李彦饶问。
  “马裹蹄、口衔枚,贼人已在来犯的路上!”徐旌露出獠牙,“他娘的,幸亏末将派去的人机灵,好歹是发现了,要不然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对我等而言可是不太美好。”
  “贼军想要夜袭我营?”李彦饶一阵心惊,这是他之前也不曾料想到的,“倒是狡猾。今日我军有两胜,难免得意松懈一些,蛮贼趁机来袭,倒是打得一副好算盘!”看了徐旌一眼,“这蛮贼主将,却是与你想到了一处。”
  “将军,闲话休叙,肥肉自己往碗里蹦,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徐旌舔了舔嘴唇。
  “废话!”李彦饶转身,招呼众将,布下军令。
  第694章 曾立百年功
  李彦饶虽说还谈不上是名将,但他智勇兼备、行事周密,却是无愧于良将之称了。既然得知契丹先锋来袭,李彦饶便不再让诸将七嘴八舌讨论局势,当下拿出主将该有的气度,将战事布置一一安排下去。
  因了徐旌部曲回报契丹军动向及时,李彦饶得以先做应对,然而算其脚程,距离万马坡却是不远了,对方留给李彦饶的时间并不充裕,好在卢龙军训练有素,将校中没有滥竽充数之辈,加之三千将士本也不多,军令下达之后,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倒也没有超出时限就准备完成。
  话分两头,且说契丹万夫长率领契丹先锋趁夜而行,打的的确是出其不意,夜袭唐军营地,将其一举击溃的主意。李从璟知晓万马坡的险要之处,作为土生土长的契丹人,万夫长自然也晓得一二,唐军先锋退守万马坡,打的什么主意并不难猜到,万夫长也不是傻子,哪能不晓得争夺此地的重要性。
  再者,白日里折损了数百兵马,这可是口恶气,万夫长怎么都咽不下去,同时他也知道,数百人的斩获对三千唐军而言已是不小,对方很可能因功自傲,夜里疏于防备,如此,正好让他有偷袭的机会。
  不过万夫长也不敢大意,他打定主意,有机会就把握机会,但若是唐军防备严密,他也不强求,毕竟他兵力占优,明日还有机会。虽说前者容易功成,功劳也容易捞得很大,但行军作战贵在谨慎,万夫长深知唐军狡猾,万万轻视不得。
  眼看万马坡在即,唐军营地的灯火已能望见,万夫长一颗没踏实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路上他们已经发现了几处唐军的岗哨,不多,但也不少,在合理的范畴内,看来唐军没有疏于防备,但也没有加强戒备,这是好的局面,唐军的一切如常即意味着他们能做到出其不意。
  万夫长军中有几名射雕手,那是耶律敌烈专门派给他的,用他们解决了路上的唐军岗哨,万夫长得以带军迅速摸近万马坡。
  在唐军营前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来,万夫长先是遣了几波探子,偷偷摸上去查看唐军营地的情况,顺便解决路上的唐军岗哨。
  眼看月过中天,已近寅时,摸去查看唐军营地的哨探回报,唐军营地的设防很正常,略显严密,无论是辕门还是箭楼,都能看到唐军值夜士卒的身影。
  万夫长心头大定,当即下令全军准备袭营。
  若是唐军防备不严密,说不得他还要踌躇一番,怕那是唐军的诱敌深入之计,但唐军防备既然正常而且略显严密,万夫长就放下心来——他有万人,对方纵然防备再严密,也不过三千人,骤然袭击之下,对方哪里抵挡得住?
  先前万夫长看准的唐军松懈,是唐军将校的松懈,是没有其它多余想法、布置,该吃吃该睡睡的一种状态,而不是士卒都抱着酒坛子大呼大叫,连值夜都荒废了——要松懈到这种程度,也是少见。
  既然唐军没有防备,也没有故意露出破绽,万夫长再不犹豫,下令全军出击。
  当即,军士纷纷上马,缓缓抽出马刀。
  在先遣队解决完唐军辕门、角楼处的岗哨时,契丹大队人马已经趁着夜色掩护到了营前不远处,随着先遣队锐士打开辕门,万夫长一声令下,全军再不作丝毫掩饰,以最快的速度,嗷嗷叫着杀进唐军营地。
  势若奔雷。
  黑夜顿时支离破碎。
  潮水般涌进唐军营地的契丹大军,前阵一个劲往里冲,力求一口气直达营地最深处,不给唐军有反应和聚拢将士的机会,后阵则冲进一个个营帐,扑向营帐里的唐军铺位。
  见着“唐军”,契丹军士二话不说,举刀就杀。面前的“唐军”应该也是懵懵懂懂,还没反应过来,就让契丹军士给砍翻在地。一时之间,契丹军攻势凶猛,无人可挡。
  三千人的营地本也不大,纵马深入其中不过是片刻间的事。
  但是渐渐的,契丹军士中有些机灵的,就发现不对劲了。
  首先,契丹军士冲进营中也有一阵子了,杀了不少“唐军”,但却没听见营地中的唐军敲响警钟,也没见有唐军从营帐冲出来迎敌。
  其次,那些被他们斩杀的“唐军”,不是坐在地上“瞌睡”,就是依靠在柱子上“打盹儿”,被他们一刀削过,叫都没叫喊一声,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所有的“唐军”,既没动过,也没叫过!
  虽然地上到处都是酒坛,唐军看起来像是今夜庆功时喝醉了没什么意识的,但这么久都没人起来反抗,也太离谱了些。
  这不仅耐人寻味,更叫人反应过来后胆战心惊!
  “万夫长,不对劲,唐军太少了!”
  忽然间,一名契丹千夫长慌慌张张跑到万夫长面前,焦急的大喊。
  “啊!呼哧纳苏尔,怎么是你?!”
  同时,另一顶营帐中,刚砍死一名“唐军”的契丹军士,忽然发现那名“唐军”他竟然认得,还是白日随那名千夫长出战后没能回来的家伙……
  “万夫长,这顶营帐中的‘唐军’都是死的!”
  又一名百夫长跌跌撞撞跑到万夫长面前大喊。
  “那是我们的人,是白日里出战没回来的人……”
  “万夫长!没看见一个主动迎击的唐军!”
  “万夫长!后营,没有……没有一个唐军!”
  “万夫长……”
  万夫长脸色一变再变,须臾便如山崩,听到这里,他再也无法让部曲继续汇报下去,颤抖着嗓音大喊:“有埋伏,快走……”
  然而,他走不掉了。
  ……
  “布置了这么多死人充作我军将士,就是为了不让你们过早察觉到异样,如今你们既已深居营中,又何必着急出去?”李彦饶居于高处,俯瞰营盘,灯火中的万夫长很好辨认。
  有句话他不愿说,其实营地中的唐军将士,也不尽是今日被他们斩杀了的契丹死卒,至少辕门、角楼上的就不是,否则契丹军极有可能都不会冲进营地,冲进去之后也不会反应的那么慢——那是卢龙军今夜设伏必须付出的代价。
  嗯,那些人是在仪坤州投靠了唐军的契丹俘虏。
  李彦饶看向身旁的徐旌,对方沉腰开胯,正张开一张大的离谱的长弓,搭在弓弦上的箭也大得很,他的脸色很狰狞,一双锐利的鹰目更是摄人心魄,叫人不敢直视。
  “擒贼先擒王,就指着你这一箭,可别射歪了。”李彦饶提醒他。
  嘣的一声,弦颤,如蝉翼,嗡鸣不止,箭出,似流星,眨眼不见。下一瞬,营中的契丹万夫长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身子猛然一歪,掉落马背。
  “卑职从未失手过。”徐旌收了长弓,略微仰首,既傲慢又淡然。
  李彦饶勾起嘴角,笑了笑,既淡然又嗜血。
  一箭出,千军动。
  埋伏在营地边角帐篷里的将士掀帐而出,手中点燃的炸药包朝着密集的契丹人群中不停丢过去,轰隆的爆炸声中,火光冲天,四周在刹那间比白昼更亮,如日坠落。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接连响起。
  极度刺眼的白光中,契丹人群中血雾篷起,马倒人飞,惨嚎连连。
  场面顿时混乱不堪,马受惊而奔,人惶恐而逃,众人叫嚷着“有埋伏”“中埋伏了”等话,你拥我挤,争相后撤。
  数十声惊雷之后,卢龙将士已经出现在营地外围,强攻劲弩齐发,箭矢如雨而下,黑盔黑袍的卢龙将士,呼喊着杀向营地中的契丹军士。营地中,地面尘土飞起,冒出一团团卢龙甲士,辎重车辆布帘脱落,冲出一批批精锐士卒。
  营外山坡各处,亮起无数火把,火把前,展开无数旌旗,旌旗下,战鼓擂动,人影幢幢。
  营中的契丹军士无不惊骇四顾,鼓声如鬼声,人潮声如噩梦,将他们包围其中。黑夜中的山坡上,远近灯火连连,如星海倒悬,不知有多少唐军,正向他们围杀而来。
  今夜,他们不是偷袭,而是遇袭,不是他们破营,而是中伏!
  距离营地只不过两三百步的山坡上,忽的亮起一面巨大王旗,上书一个硕大的“秦”,威严如神明。王旗下,一人身着明光甲,负手而立,冷冷看向营地。
  “李……李从璟!”
  “是唐朝秦王,是李从璟!”
  “李从璟来了!”
  “跑!快跑!”
  “中埋伏了!”
  “唐军主力在此埋伏,快跑啊!”
  仓惶的声音四处惊起,远近的契丹将士听闻了,也不知是谁在叫喊,更分不清是不是他们的同伴在叫喊,但那面王旗还有王旗下的身影,他们却看得一清二楚,营地内外远近各处奔杀而至的唐军,他们却看得明明白白。
  万千契丹军士,遂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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