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节
“我假装不知道……只是因为,我也想拖垮他。”厉西星喘息着,有些缓慢而艰难地说道:“比我修为高的修行者也会累,也会体力不支。”
“那……”胡京京的身体又莫名的僵硬了起来,即便此时她的意识不是很清楚,但她总是觉得体力这种事情,和现在他背负着她的事情有所矛盾。
“孤独,绝望,无助……这些都是让人崩溃,让人更加消耗体力的情绪。”厉西星就在此时说道:“我需要有你这样的同伴。”
胡京京没有办法去思考他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因为她又陷入了昏迷。
第六十一章 祖山
她在昏迷的时候错过了很多事情。
比如说剑山剑带着星火的坠落。
阴山之后的乌氏境内并无多少高山,当庞大的剑山剑带着星火坠落,极远的地平线上的人们都可以看到。
任何人都可以感到这一剑的力量。
尤其是几乎所有的秦人都熟悉那苍白而冷酷的星火。
能够使出那样一剑的人所在的地方,对于此时所有在荒原里逃亡的秦人而言,便意味着生地。
然而对于那些明明知道是生处,却偏偏无法到达的人而言,便越加绝望。
“来不及。”
一名身穿沉重狼皮袍,连半个脸面都遮掩在皮毛帽子里的中年男子凝视着剑山剑坠落的地方,幽幽的叹息了一声,“不能将那些秦军残部堵在谷狱关,即便我们大军破了谷狱关,秦军后方的援军,尤其是一些强大的修行者也会赶到,到时候被追杀的反而是我们的大军。”
微垂着头恭立在这名中年男子身旁的,正是乌氏国的五皇子乌潋紫。
听着这名中年男子的这些话语,乌潋紫沉默了片刻,声音微颤道:“大巫,难道我们只有退军么?”
这数日来,整片荒原上都是乌氏国的骑军在追剿秦军的残部,然而他十分清楚乌氏国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实际所至,这不是我们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必须这么做。身为将领,尤其身为一国的统治者,便必须抛开任何个人的因素,包括自己的感情,像神灵一样俯瞰自己的国度,从这一点而言,其实我最敬佩的便是郑袖,她做的真的很好。”
中年男子慢慢的说着,他深邃而睿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剑山剑坠落的方位,“不幸的事情是,那名长陵酒铺少年正好到了谷狱关,而我们这场大战致胜的关键也正好在那里。幸运的是,你现在追杀的这个‘獠’正好是他的朋友。幸运的是,这名长陵酒铺少年据说领悟能力天下第一。”
乌潋紫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里亮起一丝希望的火焰,“大巫,原来你将厉西星往祖山驱赶时是早就已经想好了……你想引那长陵酒铺少年也进祖山?”
“你也看到了长陵的修行者是何等的强大。在此之前,秦灭韩、赵、魏三朝,战争的最后阶段,最终影响胜负结果的都是最强的修行者之间的对决,唯有开启祖山,我们才能和越来越多到来的长陵强大修行者抗衡。”
“这名杀了青狼的少年的鲜血正好用来祭祖山,那酒铺少年的领悟力若是真的天下第一,便是开启祖山的钥匙,至于刚刚能够附和郑袖剑意的这名强者,便是最后祭天的祭品。”
这名中年男子淡漠的笑着,抬起头来,目光似要穿透夜空里的云层。
夜空里的云层上方,盘旋着几只黑色的雄鹰。
在荒原里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不断逃遁的厉西星在此时也正好抬头。
他略微停顿下来,看了一眼昏迷着的胡京京,心中略松了些。
然后他顺便看了一眼身后远处的云层。
他看不到那些雄鹰,但是听到过高空里传来的鹰啸声。
乌氏、东胡、月氏……还有这片荒原上曾经存在过的一些国度,一些神秘的部落,其实在很久以前都曾经有过一个共同承认的祖先。
当时统治这匡阔的关外的国度叫做天凉。
无论是现在的乌氏,还是东胡,还是月氏的王族,都认为自己是昔日天凉王族的血脉。
蓄鹰也是这些王族的传统。
鹰目可在高空之中看清千里之外,所以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彻底逃脱处追杀者的视线。
只是连背上伤重成这样的胡京京还是没有死去……而且她是很多时候听从他的选择,所以才会到这样的境地,所以不到最后的时刻,他不想放弃。
……
谷狱关外的山坡上,高处的云层里落下了一个黑点。
一名就在不远处的行军营帐里休憩的修行者蓦然睁开了双眼,一道绯红色的剑光直接洞穿了他所在的这顶行军营帐的帐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啸鸣,迎向那个黑点。
许多熟睡中的军士被惊醒,一声声厉啸声在山坡上响起。
那黑点落下的地方,显然便是丁宁所在休憩的车厢。
借着惨淡的星光和那道绯红色飞剑散发的亮光,许多人随即看清那飞落的黑点是一头黑色的巨鹰。
这只巨鹰显然不属于大秦王朝军方,否则这道飞剑也不会如临大敌的往上飞起。
只是这只黑色巨鹰面对这道剑光,此时却并未改变飞落的去势,嗤的一声,巨鹰的腹部和脖颈处被这道剑光接连洞穿,接着半边翅膀也被斩落,咚的一声,就此坠落在那片马车之外的山坡上。
丁宁已经出了车厢,他没有过去查看那只黑色巨鹰的尸体,早在坠落之前,他就已经看清那句巨鹰的鹰足上绑着一片染满了鲜血的皮毛。
南宫采菽谨慎的站在丁宁身侧不远处,她也看清了那一片绑着的染满了鲜血的皮毛,感觉到此时丁宁的神色开始变得异常的凝重。
“什么意思?”
她直觉这只黑色的巨鹰是在送死,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对于丁宁的了解,使得她觉得丁宁没有前去仔细查看便已经神色出现了改变,便意味着丁宁恐怕已经知道这只巨鹰到底是在传递什么。
“我们的所有朋友里面,只有一个人喜欢穿这样的厚皮毛衣袍。”
丁宁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
南宫采菽的身体骤冷,“厉西星?”
“荒原里的巨鹰是比一些妖兽更难蓄养的存在,能够御使这样庞大的黑鹰的,都是荒原里的王族。尤其能够这么快判断出我在这里的……不会这么无聊。所以这应该就是厉西星身上的皮袍。”丁宁点了点头,说道。
南宫采菽的身体更加寒冷了些,“告诉你厉西星在他的手里,他想要做什么?”
丁宁没有回答,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南宫采菽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接着看着丁宁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丁宁没有拒绝,他走向了山坡脚下的荒原,漫步而走,直到申玄的身影如同阴影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对方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我厉西星在我的手里,弄得这么复杂,对方应该只是想要见我,或者让我做什么事情,而不是第一时间要杀我。”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丁宁看着申玄说道:“知道剑山剑在这里还敢有这样谋划的,不会是普通人,我刚刚还在告诉你,要等待一个机会杀死顾淮,现在这机会已经来了。”
申玄冷漠地说道:“又一次送死?”
“我至少会为了朋友而送死,但她不会,所以你可以选择和我合作,或者还是和她合作。”丁宁平静的看着申玄,道:“这人既然能够用黑王鹰这么快传递消息,自然会很快指路……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你跟不跟来,我都会去。”
“顾淮呢?他阻止不了你?”
申玄的神容没有改变,只是冷漠的看着丁宁问道。
“他阻止不了我……他唯一能够阻止我的,便是用我朋友的生死作为威胁,只是现在有关的便是我朋友的生死。”丁宁微嘲的摇了摇头,“而且他疗伤没有这么快。”
第六十二章 天凉
凌晨,最接近日出的时分,胡京京从昏迷中被冻醒。
她首先感觉到厉西星还在穿行,接着感觉到嘴里好像充满了嚼烂了的苦涩草叶,再接着她习惯性的看了一眼阴山的方向,只觉得自己和阴山相距越来越远。
阴山的方向,就代表着归家的方向。
距离阴山越远,就代表着回到长陵的希望越是渺茫。
她一时陷入了沉默。
厉西星没有转头看她,只是缓慢地说道:“不要吐掉嘴里的药草……虽然很难吃,但是对你的伤势很有用,而且很难找到,如果有力气,你可以试着吞下去。”
胡京京有些虚弱的点了点头,艰难的把嘴里的苦涩药草全部吞咽了下去。
然后她慢慢的抬起了头,看着厉西星,道:“其实你之前和我说的,想凭意志力和体力拖垮对方,完全是骗我的对不对?”
厉西星依旧没有转头,道:“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你应该早就明白没办法摆脱对方,你带着我在这荒原里逃亡,只是想找这些可以让我活下去的药草。你只是不想让我绝望,想试试有没有让我活下去的可能。”胡京京说道。
厉西星沉默了片刻,道:“你这样的想法没有依据。”
胡京京虚弱的笑了起来,道:“我有直觉。”
厉西星似乎觉得她的回话很可笑,没有应声。
“不要想找机会单独把我留下。”胡京京却是将头抬得更高了一些,说道:“只要你不寻找单独把我留在某处的机会,就说明我这想法没有依据。”
“你去死,让我活这种事情,不要想着去做。”顿了顿之后,胡京京看着厉西星的侧脸,认真的轻声说道:“否则即便你设法把我单独留在某处,我接下来也一定会去找你,而不是设法逃回阴山之后。”
厉西星冷笑了起来,“真要一起死?”
胡京京没有回答,只是抓住厉西星衣袍的双手抓得更紧了一些,然后她将脸深深的埋进了厉西星身上散发着难闻血腥味衣袍皮毛里。
厉西星的身体微微的一僵。
胡京京却再次笑了起来,然后她认真的轻声道:“我听说你在长陵没有什么朋友,我就做你第一个朋友好了。”
“谁说我在长陵没有朋友?”
厉西星这次却是冷冷的回应了他,“我在岷山剑会就有不少朋友。”
“哦。”胡京京明白自己错了,她也不争辩什么,只是笑了笑,道:“那我也和他们一样,做你朋友好了。”
厉西星不再说话。
他继续在枯黄的荒原里穿行,只是身体不再向先前一样躬伏于地。
他的体力也已经透支,不能再保持先前一样的速度,最为重要的是,他隐隐觉得荒原里的天地元气已经发生了一些奇特的改变,他直立起身体,可以看清更远的地方。
“你在想什么?”
少女的话总是会比他这样常年呆在边关中习惯了孤独的人的话要多一些,尤其是当一名少女对一个人有着强烈的好感之后,并没有过多久,胡京京看着沉默的厉西星接着问道。
厉西星道:“我在想他们到底想利用我们做什么,或者说,我们有什么可以被利用的。”
胡京京骤然想明白了这句话里的沉重,沉默了片刻,道:“这的确是首先要想明白的。”
“我父亲不会管我的死活,我对于他而言,只是他对于皇后忠诚的表现。”厉西星冷漠的看了一眼天空渐渐翻起的鱼肚白,接着说道:“就算血浓于水,他真有一丝在意……就算将我抓住了放在阵前,他也不可能会因为我改变任何决定。甚至有可能设法第一个杀了我。所以利用我们改变一些军队的举动,是完全不可能的。”
胡京京艰难的吞咽了口口水,她口中的药草早就已经咽下肚去,但是现在口中却似泛起苦涩的滋味。她看着厉西星的侧脸,越发同情这名悲苦的少年,心想生在王侯家的人,未必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