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肖氏和大爷两个人自然高兴,先生回来的早,是看中他们顾府,也能提前替他们好好管制两个孩子。
说是两个,其实是顾钧书一个。
顾钧书沉迷在过节的氛围中还不能自拔,每夜闹腾到很晚,房里的丫头婆子拿他全无办法,之前打了板子的事,对他来说早就抛诸脑后了。先生教书期间,他听着声音,感觉先生像在念经,恍恍惚惚睡着了。先生叫醒他的时候,他吓得从木椅上滚下来,屁股着地。
摔得不轻,今日的进学不能再继续了,被下人抬回来,只能趴在榻上露出两瓣掺杂了青紫颜色的屁股。
顾钧祁侧坐在塌边,顾钧书也是要面子的,不让房里的丫头给他抹药膏,觉得怪不好意思,身为弟弟的顾钧祁,时常扮演兄长的角色,只能留下来帮忙照顾他。
外面忽然响起了丫头来通报的声音:“大公子,二小姐来了,说是想来瞧瞧您。”
顾钧书起先没反应过来,还想叫丫头把人放进来。突然想到不对,小丫鬟口里说的二小姐,指的可不是顾云瑶吗?
她怎么来了?
顾钧书回头看了一眼被褪到腿边的亵裤,犹豫了一下还是喊了一声:“让二小姐在外面等一会儿!”顾钧祁却淡淡看了一眼,故意使坏地走过去,把门一开。
顾云瑶没想过门会突然开了,迎面是身高又抽了一些的顾钧祁,她望着他,想不明白怎么每次几日不见,他们的身高就会又长了一些……还是说,她越长越缩水了?
顾钧祁也回望着她,小姑娘今天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小袄,上面绣了几只金蝴蝶,栩栩如生,如要从衣服里扑出来似的。她眉眼弯弯,笑得很甜,手里套了一样袖筒,狐毛制,估计是祖母舍不得她受冻,给她特别准备的东西。她一只手伸在里面,另外一只手里拎着一盒点心,白绒绒的狐毛衬得她露出的另外一只手,有些淡淡的粉嫩的颜色。
第一次,顾钧祁看到她穿宝蓝颜色之类的衣服,竟与她很是相称。
小姑娘还没反应过来,看到他稍微往边上让了让,直接走进去。一眼就望到床上面如死灰,露出两瓣屁股的顾钧书。
顾云瑶愣了一愣,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回头看了一眼顾钧祁,又回头看了一眼躺着的顾钧书。
跟她一起来的桃枝,得她的令守在院子外面,屋里只他们三个人。顾钧书依然是面如死灰,他颤着声音说话:“瑶儿妹妹,你先把眼睛闭起来,别看了。”又咬牙切齿了一会儿,“还有你,顾钧祁,谁让你去开门的!”
顾钧祁笑着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你明知瑶儿妹妹要来了,还不穿裤子,不就是想叫她瞧的么?”
顾钧书才知道要提了裤子。裤子碰到了伤口,他“嘶——”地喊了一声疼。差点连滚带爬地从榻上摔下来。
第47章
情状有点惨, 他闭了闭眼, 咬牙回头看一下有没有哪里暴露的地方。
顾云瑶有点无语,一直觉得他们兄弟两人的想法很奇妙。不过经顾钧书提醒也知道了,刚刚开门的行为, 是顾钧祁故意为之的。忽而有点感慨, 前世他们兄弟两人虽然斗嘴斗了二十余年,感情却是未曾变过。顾钧书死时,顾钧祁为他大哥的离开消沉了很久。
顾钧祁说过,万事有他在,他是她的二哥, 他会帮她排忧解难。顾钧书也说过, 他是顾府的嫡长孙, 就该肩负起身为嫡长孙的重担与责任。
如今他们还小,尚不知道前世的道路有多么泥泞坎坷, 她也不打算叫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知晓, 免得有人担忧。
既然知道了前世的许多结局,努力规避才是正取之道。而今,他们兄弟两人, 显然与她的关系变得不一般了,比起前世要亲近了许多,这便是一个好的开端。
瞧顾钧书和桃枝夏柳形容的那样,生龙活虎的, 还知道玩闹, 顾云瑶平日一颗悬着的心, 也逐渐放下来了。手里带来的糕点往桌上先放下来,顾云瑶说道:“也不知道大哥哥和二哥哥喜欢吃什么糕点,我身边的丫头夏柳,最会做玫瑰糕和枣泥豆沙糕了。我昨天就吩咐她,叫她多做了一点。大哥哥和二哥哥如若不嫌弃,可以尝尝看。”
顾钧祁注意到她的这个动作,缓缓一笑,道:“劳烦瑶儿妹妹了。”
他想起上次她用一双翦水秋瞳看向她,小小的手心软绵可爱,揪住他的衣袖轻轻说话:“二哥哥能不能帮帮瑶儿。”顿时又在想,她是不是要故技重施了。可他十分期待她能故技重施,只要她撒娇,他承诺过,必然会去全力帮她。
只是不知顾云瑶还记不记得当日他说过的话。
顾钧祁淡淡地开口说话,眉眼却是舒展着:“二哥在想,瑶儿妹妹来,怕是不止看大哥那么简单吧。”
顾云瑶愣了愣,没想到顾钧祁这么料事如神,不愧是她看中的其中一条金大腿,她还真的有事要麻烦他。
叫屋外守门的小丫头进来端茶倒水,顾云瑶在两位哥哥这里多坐了一会儿。顾钧祁听了她的来意以后,一笑道:“这简单,写一封拜帖而已,我能完成,必然包二妹妹满意。”
顾云瑶想叫他帮忙写的拜帖,要送往侯府那边。从母亲肖氏的口里听闻,前些日子侯府小世子上门拜访过,说是今年最后一次来顾府,目的为的也是来见见云瑶。
人世间的悲苦莫过于生离死别了,顾钧祁虽然不明白二妹妹如何突然间想念外家的人,当他第一次看到登门拜访的蔺绍安时,顿然明白了一件事,那是位让人忍不住充满敬畏想法的人物,顾云瑶的表哥,也就只比他们大五岁罢了,十六岁能有如今在边关历练的机会,并非全靠侯爷的提点,还有他的实力作为。
顾钧祁不清楚,待他十六岁的时候,能否达到与侯府世子一样的高度。
他身边的顾钧书,则更叫人充满疑惑了。
顾钧书听说他们要写拜帖,也想插一脚,然他的字不如弟弟写的那般好看,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没奈何,只能不断往顾云瑶的茶盏里添热水。
茶盖被掀了几分,顾云瑶低头细细品了一口。冬日里喝红茶较暖胃,肖氏给两位哥哥房里添的是祁门红茶。
茶香四溢,她多喝了几盏。顾钧祁在她喝茶的功夫里,已经飞龙走凤地写好了一封拜帖。
递给顾云瑶,她看起来很高兴,遥遥上升的雾气当中,她的面孔似远非远,竟然有点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大概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她的表情有点不舍,又有点悲苦。那不是她这般大的孩子该拥有的情绪。大概是想到侯府小世子要离开京城了吧。他母亲说过,顾云瑶的表哥蔺绍安,不日将会离开京城,这几天侯府那边动作大,在忙着为蔺绍安收拾,来时他一人一马一个包袱,有些潇洒肆意的如同行走江湖的侠客,走前侯府的蔺老太太恨不得他将整个侯府都搬回去。
出京城的日子好像就选定在明日傍晚。顾钧祁居然也被她影响了,伸手揉揉云瑶的脑袋,眉眼一低,眼里也流露出不舍,希望她能因此好受一些。
天色渐渐晚了,忠顺侯府里开始点起了纸灯笼。下人们在回廊里一盏盏将灯笼勾下,吹亮了火折子以后,又一盏盏点了挂回去。
蔺老太太这几日见了不少人,每一年临近新年,侯府里都热闹异常,不少人会登门拜访,那些素日蒙受侯爷关照的,以及想与侯府里攀亲带故的,都会挤在近段时日以内。
她几乎忘了往常那种清冷的日子究竟一个人如何度过的。
府内这几天请了戏班子过来,在侯府的翠杨园里搭台,吹吹打打咿咿呀呀,蔺老太太其实没那么爱看戏,不过是为了让来客们尽兴罢了。
头先还能听几出,后头实在是熬不得了,说了自己的身子不适,先回静雅堂里休息。戏台那里则交由女儿蔺月彤看顾一些。
蔺月彤也知道她母亲不喜欢看戏,本想先伺候好老人家,陪她一起回静雅堂。
蔺老太太怕是扰了宾朋们的雅兴,且戏台这边不能没有一个侯府里能做主的人在,强留了蔺月彤下来。蔺月彤勉强同意了。
出了戏台,回到静雅堂的主屋里,远远还能听到戏台那里传来的声音,很微弱。凝神细听的时候,又听不见了。蔺老太太被房里的妈妈扶着歇在热炕上,就先下去打洗脚水了。
蔺老太太临窗而坐,可以见到天上挂了一轮弦月,月色皎皎,四周阒然无声,未抽芽的树枝在地面成投下影子,偶尔吹来的风让影子摇摇晃晃。
房里的妈妈很快把水打来了,也扰了她的思绪。蔺老太太在这种万物俱寂的时候,总能想起二女儿蔺月柔还在世时的样子。
蔺月柔很小的时候就懂得照顾他人,有什么心里话从来不轻易说。她是侯府的二小姐,但因大小姐早年不满周岁时便夭折了,蔺月柔相当于侯府里大小姐的身份,一切以她为重。
蔺老太爷宝贝这个女儿,把她奉为掌上明珠,从她十几岁大就请来了宫里告老回家的嬷嬷来教养,不说嫁给王爷,原本入宫做娘娘都是可能的。只不过一入宫门深似海,老太爷怕女儿在宫里受苦,她性子柔弱,又能忍辱,怕是斗不过那些心思歹毒之人,老太爷舍不得她,最后谋了一门婚事,和靖王。
靖王很满意蔺月柔,只从别人拟的画像上就对她一见倾心。蔺老太太见过靖王,那人虽长得是凶了一点,对下人很好。
如果是靖王的话,一定会对她女儿好……但是!
蔺老太太咬了咬牙,手指狠狠掐住手心肉,因太过用力了,年迈的双手上青筋已凸起。王妈妈赶紧制止她,眼眶也有点红了。
跟在蔺老太太身边这么多年,蔺老太太在想什么,王妈妈早已知道。她何曾不想他们家的二小姐?那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这么多年以来,蔺老太太除了恨以外,还活在深深的自责里面无法拔足。
王妈妈把今天管事的递交给她的拜帖呈给老太太看,蔺老太太拿到手里,上面的字迹娟秀,如飞龙走凤。是顾家的那个孩子叫人送来的拜帖。
蔺老太太本无心思看,小小年纪的孩子,怎么就能有这么多的心思?也知道要写拜帖了。
王妈妈却想让她打开来看,虽然顾云瑶是顾德珉的女儿,姓顾,不姓蔺,同时也是二小姐的孩子,老太太不能不问!
蔺老太太只好打开来一看,顿时惊住,对王妈妈说道:“快,明天一定要把那孩子接过来,一定要!”
王妈妈是下人,不能在主人前面看拜帖的内容,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蔺老太太那么激动,也把她吓了一跳。王妈妈应喏,不敢怠慢,立即下去吩咐家仆明日准备好马车。
回来的时候,蔺老太太还是不放心交给其他人来做,让王妈妈务必要亲自把顾云瑶接过来。
吩咐完这一切后,蔺老太太躺在榻上完全睡不了。心里很忐忑。那个秘密还是被听到了,那天蔺绍安真的将那个孩子带回来了,蔺绍安却告诉她,是丫鬟们眼花瞧错了人,她虽有疑惑,却也觉得一个孩子罢了,听到自己母亲并未好好葬在祖坟里,定是急得不行,要站出来问她们事实真相。那个孩子没有这么做,她也便听信了孙儿蔺绍安的话,认为他没将人带回来。
可那个孩子,还是听到了。
第48章
翌日一早, 冬日的太阳还有些懒洋洋的, 爬在墙头懒懒地照着一些冬日常青的绿植被,都蔫儿吧啦的样子。顾老太太正在小佛堂里礼佛,院子里的一棵银杏树, 叶子在十一月上旬全部变黄, 很快又落光了。
略显清冷的小佛堂里,一道道阳光从槅扇里穿进堂内,每年秋季的时候,院子里是最难打扫的时候。漫天漫地的枯叶,会把院子里的大片土地遮蔽。可顾老太太最是怀念的也是那个时候, 风吹树叶簌簌响, 金身塑像的释迦牟尼佛祖面前, 从她手心下,传出一声一声敲打木鱼的响。
赵妈妈带来了管事的一起跨入, 顾老太太才歇了口里不断念着的经文声音, 折了身与他们说话。
那管事的欠了欠身子,说道:“侯府那边派了人过来,说是要将二小姐接去一用。这是邀帖。”
管事从袖口里抽出一张折子, 上面的内容确实写着想要邀请顾云瑶一续。此次和往常不同,侯府里面亲自派了蔺老太太身边的得力妈妈过来,顾老太太想起往常蔺绍安登门拜访的样子,似乎都是他一个人在中间极力撮合两家之间的关系。
倒是不知道老侯爷夫人知不知道蔺绍安原先总往顾府里跑。顾老太太猜测侯府那边, 定是不知道。
否则除夕当天, 他怎会空手过来?
却是不明白, 好端端的侯府那边怎么又会派人过来接云瑶。还如此郑重。
顾老太太表明知道了,让赵妈妈先去安喜堂内找二小姐,她则也准备动身前去影壁前。
顾云瑶昨日拜托大房那边的哥哥,帮忙找人送了拜帖以后,一直睡不着觉。她也不知道小脑袋瓜里怎么能装下这么多的事,表哥要去边关了,那边地处偏僻,气候条件不好,他在那边生活,虽然有舅舅在身边,是要随时跟着上战场的。前世她就从许多人口中了解到,也先族的蛮子们凶狠无比,是马背上的民族,一个个都十分骁勇善战。
前世的蔺绍安多次利用三千人数的蔺家军,奇袭了那帮蛮子们。蛮子们起先还负隅顽抗,利用对地势的了解占上风,但渐渐地在与蔺绍安多次交锋之后,败阵下来。之后只要听闻他的名字,一个个的全都不敢再冒犯了,有夸张者直接弃械投降。他在蛮子军里名声大噪,后者更是亲切地赠给了他一个称呼——笑面佛。
但不是每次都能成功,蔺绍安也是血肉之躯,也会计策失误,会在险中求生,他挨过刀,受过伤,从马上摔下来过,身为主将不得不以身作则,每回都要冲得最前,拼命厮杀之后落得一身伤。他却没事人似的,把身上一道道的刀痕当成了战果,还有赫赫功勋。
顾云瑶前一夜就在脑海里有画面不断厮杀的情形下入睡,前世未曾过多接触的人,今生有机会接触了。她忽然心里疼得难受,再也无法沉眠了。
晨光罩在她的身上,顾云瑶被刺目的光一闪,渐渐睁开双眼,顾老太太派赵妈妈过来,说是侯府那边派人过来了,让桃枝她们赶紧伺候小姐,快些穿戴整齐。
无论如何都要去送送表哥,告诉他,这些天来受他照顾了。他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她会一直想他。
池塘里养的睡莲还沉睡着,要到夏季才能小荷初露,顾云瑶想起它们亭亭玉立的样子,会在不久的几个月之后,不禁加快了脚步。
穿过大大小小的回廊,也经过了洗砚池,每进院子里雅致的景色都匆匆略过,远远的终于传来了人声。影壁前停了一辆高大的马车,来的人除了蔺老太太身边的王妈妈以外,还有几个挎刀而立的侍卫。
顾老太太已经站在影壁前了,好似在与王妈妈说着什么话,顾云瑶刚来时,脚步似踏着风,裙袄款款,一张粉嫩的脸因跑得过于焦急,两边面颊泛着红,她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几口,站在顾老太太身边的王妈妈看到了这一幕,不禁愣了片刻。
王妈妈从小看着侯府二小姐蔺月柔长大,她的音容,她的笑貌,早就深刻在记忆里。以为人走茶凉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二小姐了,面前的这个小姑娘,竟是和蔺月柔生得有八分相像。他们侯府家的二小姐,以前是以绝丽著称,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分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定是二小姐的孩子无疑了。
王妈妈有点感慨,眼圈渐渐泛红了,不知道这会子带顾府的二小姐过去以后,会不会同样勾起蔺老太太的遐想。
此番邀帖,只提名了顾云瑶一个人,故而顾老太太空有想去的心,也只能叫云瑶一路小心。
顾老太太倒也不真的担心云瑶去了之后会出什么闪失,如她所说,云瑶不仅是他们顾府的嫡长孙女,也是侯府老夫人那边的外孙女啊。
和王妈妈一起上马车,顾云瑶靠坐在马车内壁里,京城里大街小巷铺的是石板路,车轮轧在高低不平的青石板砖上,一路摇摇晃晃。一会儿磕了一个小石子了,竟是一颠。起手掀开一点车帘,一个个胡同交接错横在眼前一一展现,马车路过了一些繁华的地段,来往商客络绎不绝,人们的吆喝声浮于空中,还有远远传来的不知是谁家煮的豆花香。
和上次表哥带她去侯府的路线完全不一样,马车选了一条大路走。
放下车帘不再看了。她昨夜没有睡好,被晃得脑袋有点疼,靠在车内壁,渐渐地撑不开眼皮了。
蔺老太太交代了,一定要仔细保重好云瑶的身子。无论如何要将完好的人带回来。
马车里随时准备了一些过年时吃的红枣还有干桂圆,为的就是这个时候。怕她一路饿了,王妈妈想抓一把塞进她手里让她先吃,却见到顾云瑶因劳累闭起了眼,一时收了声。
马车内寂然无声,王妈妈静静看着。连睡着时,这个孩子的五官与睡相都与她的母亲如出一辙。王妈妈顿时心有戚戚然,眼圈又发红了。不忍心扰了孩子的美梦,只望着她长睫轻轻颤的模样,将一早准备好的缎绒小毯盖在她的腿间。
侯府门口,侍立着许多誉王带来的护卫,一个个挎刀而立,显得庄重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