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可你一发言就灵光啊!”程颂道。
  万萋萋一拍手掌:“是不是我阿父的事?”
  程颂点点头:“阿母说,以前小妹常能面圣,人人都只是观望,看看是不是另一个骆娘子。可这回万伯父的事出来后……小妹,你知道么,这几日家中访客多了三倍,也莫名其妙送来了好些重礼,阿母说,再过两日,怕是请托之事就要来了,若是全都回绝不免得罪人,还是让你出门游玩吧,等凌大人回来,把这难题交给他。”其实凌不疑是天子近臣,更加说得上话,怎么没人敢请托他呢,柿子捡软的捏而已。
  “我也没说什么啊?阿母说了,陛下本就没想立刻处罚万伯父啊。”少商头大如斗。
  称颂道:“后来阿母也说了,像黄闻这样严谨又得圣心的御史上奏弹劾,照往常的规矩,陛下应该会先着人押送万伯父回都城待审……要审案情,伯父总得进一趟廷尉府吧!可被你三两下一求,不说押解回都城了,陛下连案件都没下发给廷尉府,只叫伯父回来‘述职’——小妹,你不懂官场,这其中差别可大了。”
  万萋萋听了,愈发感激少商,抱着亲爱的把子啾啾亲了好几下,满口道谢。
  少商张大了嘴巴,一时无言——所以,皇老伯其实对自己很好?抑或是沾了凌不疑的光?还是两者兼有?
  “大约陛下觉得这只是件小事吧,也没当回事。”她犹豫道。
  “是小事啊。陛下下令押解是小事,抬手放过也是小事。”程颂继续道,“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紧要关头,有个能在陛下跟前说上话的人,简直千金不换。可这世上有几人能说动陛下呀。上回陛下赦免了窦校尉的不敬之罪,就是大公主的驸马向陛下求下来的情。”
  少商道:“大驸马善解人意,能言善辩,陛下的确很宠爱他。”
  “如今有一堆人要和我们家结交,若只是结交也不怕什么,虚以委蛇嘛,阿母并不惧怕,可若是有人托你在陛下跟前说话,那怎么办?”
  少商额头冒汗,点头如捣蒜:“阿母说的对,凌大人不在都城,我还是出来的好。等以后我们底气足了,也不怕什么了。”
  万萋萋正要去搂少商亲昵致谢,车门忽被一下拉开。
  “——你们三个躲在这里作甚?!”裹着白狐皮裘的程少宫怒冲冲的站在车外,“管事找不到你们,只能来找我!”
  “什么事?”程颂问。
  “有客来了,找小妹的。”
  一听这话,车内三人齐齐瑟缩了一下。
  “不会吧,追到这里来了?”少商很惊慌,若真是有权势的人家来请托,自己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小妹别怕,我先去看看。”程颂沉声道。
  “还是我去吧,我姓万,他们为难不到我头上来。”万萋萋作势欲下车。
  “你们推来推去的干什么!”程少宫拢了拢皮裘,不耐烦道,“是楼垚,还有那位何氏娘子,他们要回都城,刚好和我们碰上了。”
  车内三人的脸色又是一变,程颂和万萋萋相视一笑,少商有些忐忑。程颂道:“既然是阿垚,小妹就去见见吧。”当初和楼家婚约期间,他还是很喜欢这位未来妹婿的。
  少商想了想,下车去见人。
  程少宫看向车内:“次兄和萋萋阿姊不过去吗?”
  万萋萋斜眼:“他们三人之间有旧日纠葛,有话要说时我们过去干嘛。少宫,你也该长大了,别老是三岁孩儿的脾气。”
  程颂笑道:“萋萋你想多了,他哪是三岁啊,才两岁,还兜尿布呢,呵呵呵……”
  万萋萋一起跟着笑。
  程少宫冷笑道:“你们想清楚,凌不疑虽走了,但留了一队侍卫给小妹,成日护送进出宫门。这回出门,他们也编入了我们的车队。我们由着小妹去见楼垚,你们说凌不疑会不会知道?他知道了会怎样。”
  万萋萋首先哎呀一声,程颂变色道:“你刚才怎么不说!”说着两人赶忙跳车追出去。
  “——脑子是好东西,你俩成婚后至少得凑出一个来!”程少宫冲着他俩的背影吐槽道。
  程颂和万萋萋赶到时,少商正在说:“……你不用担心,我一点事都没有,反倒那些推我落水的都遭了秧。”
  楼垚站在少商面前三步处,低声道:“大家对我说,你订了亲,你我还是少见面的好……”
  少商有些难受,曾经两人有说不完的话,如今却仿佛说什么都尴尬。
  程颂大步上前,迫不及待的拍着楼垚的肩头:“阿垚啊,好久不见,你变的许多啊!”
  楼垚如今又瘦又高,然而以前如同阳光般蓬勃的英气似乎蒙上了一层薄纱,连笑容都有些郁郁的。他对程颂的用意心知肚明,释然道:“子孚兄长,听闻您与万家娘子定下了亲事,我这里先道一声贺了。”
  万萋萋也上前几步,东张西望道:“咦,楼公子,尊夫人呢?我与她也许久不见,十分想念,不如找她来一道说话?”该死的程少宫不是说两口子一起来的吗。
  这时,一旁停靠的马车忽的掀开侧面帘子,露出一张高傲秀丽的面孔。何昭君道:“我在这里,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万萋萋一时语塞,少商上前一步,淡淡道:“没什么,我们只是想知道,眼下天寒地冻的,你们这时从城外回来,是不是又吵架了?”都腊月了,就算何昭君赌气在外,楼垚也必须把她接回来了。
  一阵惨惨的寒风吹过,众人皆默。楼垚尴尬道:“不,不是……”何昭君打断丈夫,对少商道:“看来你和楼垚是说不成话了,不如我们聊聊,让你兄长和阿垚说话。”
  “正有此意。”少商很利落的提裙上车。
  “我先说吧。”何昭君一点没变,说话又急又快,不过多了几分淡定,“我没和阿垚吵架,我们是出城去看我继母,她病了。”
  少商一点头:“没吵架很好,不过就算这回没吵,你们也一定常吵。”
  何昭君沉下脸来:“别人夫妻的闲事你少管!”
  “我的确不该管,不过我看你不顺眼,就想你不开心,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了,所以你不爱听什么我就说什么。”少商哪里是按牌理来的人。
  车内一阵沉默。
  “看来,你我无话可说了。”何昭君道。
  “不错。”
  少商起身要下车,手按在车壁上停下了动作,低声道:“人心是肉做的,要忘记一个人没那么快。这还不到一年呢,我已经忘的差不多了,阿垚也会忘记的,你多费些心。”
  何昭君沉默,从手上退下一只镶红宝石的黄金臂环,递到少商面前:“这是亡父留给我的最后一次生辰礼,多谢你的宽容之情。”
  少商看看她另一只手上同样光华四溢的臂环:“其实,你不觉得送礼应该送一对么?”
  何昭君:……
  行出司州境内,一行四人始终说说笑笑,互相吐槽,可惜由于萧夫人的厉行约束,他们放过沿途许多找乐子的机会。直至临近徐郡,他们在官道上遇见刚刚启程两日的老万同志。
  第115章
  两拨人是在徐郡以北的一座驿站中碰上的,万松柏同志还是派头十足,将军肚一点没小,八字胡依旧油光水滑,随身的侍卫家丁婢女庖厨外加两名侍弄猎犬的师傅一个都不少——少商头一回觉察出老万伯有那么几分世家老公子的气派了。
  看着自家老爹这幅不慌不忙闲庭信步的死样子,万萋萋气的两眼嗖嗖直冒小刀,射它一个天女散花肚皮开花,看看她亲亲老爹还嘚不嘚瑟的起来!
  “阿父!你还这么悠闲!你知不知道我……”
  “好了。”万松柏威严的打断女儿,“有话进屋里说。”
  少商暗掐了万萋萋一把,万萋萋只好强忍怒气跟着程家兄弟进了屋——驿站中最好的一间房。一俟屏退周遭,万萋萋就迫不及待道:“阿父,你知不知道……”
  “我都知道了!”万松柏道,然后他转向程氏兄妹三人,“圣旨四日前由快马加急传送到我处,不过你们阿母的密报五日前就送到了。我什么都知道了,这天厌地憎的黄闻,老子与他无冤无仇,居然莫名其妙的来陷害我!等老子回都城面圣,非狠狠告他一状不可!”
  一听这话,少商心头一松,喜道:“如此说来,那黄御史所奏之事纯属子虚乌有了?伯父您并未荡乱法迹为祸百姓了?”
  万松柏一拍案几,气势万钧的喝道:“你伯父是那种人吗?!”
  “阿父你好好说话,别吓着我阿妹!”万萋萋紧张的护在少商跟前。
  程少宫有气无力的挨着火炉,尽力伸张手掌取暖,嘟囔道:“且吓不着她呢。”
  “我为何两日前才启程,因为我不能两手空空的去面圣啊!那姓黄的狗剩说我强掳民女……哼,我如今手上拿着辖下几家大族的联名保书,声言绝无此事。我看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女稚儿可怜,就找了些德高望重的老丈老媪帮忙收留照看罢了。我能看上那些可怜女子?行行好,一个个面黄肌瘦,骨如柴木,老子是瞎了还是疯了!”
  “还说我圈占民田?徐郡是什么沃野千里的富庶之地吗,七成是山地,七成!屯田垦荒都来不及我还圈地?圈起山地来作甚,掘出山石沙土给他黄闻垒坟头啊!”万松柏嘴毒起来也是很可观。
  “是以伯父也并无占地圈地之事?”程少宫皱眉道。
  万松柏道:“圈占田地无非两个用处,一者有获益,能耕种或开矿,二者围造庄园,我这郡太守是能做一辈子还是怎样,圈徐郡的地是要作甚!”
  少商察觉出异样了,看了双胞兄长一眼:“……这样容易辩白的事情,那黄闻为何要弹劾伯父?莫非……伯父与他有仇……?”
  万松柏一下哑了火,踌躇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他扭头问身旁一名中年老仆,“阿福,我得罪过那姓黄的么?”
  万福是万家世仆,从小就做了万松柏的随从,累至如今的成了大管事。他也有些犹豫:“……应该没有吧,咱家与黄大人并无往来啊。”
  “这可难说的很,阿父脾气大,嘴上又没把门的,什么时候得罪了人说不定也不知道。”万萋萋翻了个白眼。
  “也说不定是你在外面得罪了人,连累了你老父!”万松柏指着女儿骂。
  程颂思维比较直接:“既然想不通就先别想了,咱们还是尽早赶回都城。伯父面圣后将事情说清楚,再找老夫人和阿母细细商议。”
  万松柏大力拍膝,毫无负担道:“没错。就算萋萋的大母想不通,你们母亲那脑子,一个顶人家十个,定然能想明白。咱们今日稍事歇息,明早就启程。”
  众小辈齐声称喏。
  一路上来,少商所忧之事莫过于万老伯究竟有没有犯下不法之事,如今听了这番解释,她心中大定,于是当夜睡的喷香酣熟。次日清晨,车队起行,万松柏急着面圣喊冤,便提议取近路,反正两拨人已汇合,也不怕错过了。
  于是,除了程少宫继续缩在车中,其余几人都骑在马上,说说笑笑就过了一日,夜晚在山脚下安营扎寨,清早继续赶路。
  “这里离寿春那一带不远,嫋嫋啊,你不去看看凌不疑吗?”万松柏腆着肚皮打趣起来。
  “不去!”少商一口回绝,“好不容易没人管束……咳咳,我的意思是,男儿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凌大人此时正在为国操劳,我怎好去打搅……”
  万萋萋哪里不知道自家把子的心事,笑嘻嘻的去看程颂,程颂扮了个鬼脸。程少宫从车窗中探出脑袋:“你在我们跟前装什么啊,有本事装的凌大人也信你。”
  少商翻脸道:“你当初不是嫌弃阿垚天真没主见吗,现在给你送来了凌不疑这位妹婿,你岂非喜不自胜?以后他再来家中用饭,你就陪着我们一道吧!”
  程少宫正要回敬两句,忽的空中射过一支冷箭,险险擦过马车,随即四周呼哨声四起,前方的侍卫们大喊起来——“有劫匪!”
  这次与滑县那回不同,少商上头有万松柏老同志,左右有两位兄长,还有万萋萋也是自小精通骑射,是以她并不如何担心。
  只见前方蜂拥而来了五六十号匪徒,穿的五花八门,有做猎户打扮的,有做市井短打的,还有穿戴陈旧盔甲的,每人脸上都蒙了黑布。
  起先众人并不如何紧张,毕竟自己这边加起来差不多有百余号人了,谁知这批劫匪竟出乎意料的扎手。侍卫们箭簇齐射,他们懂得用藤编盾牌拼起来抵挡;侍卫们骑马冲杀,他们懂得支起长矛拒马;待到近身搏斗时,匪徒们居然劈挡砍杀腾挪自如,各个都武艺不弱。
  两边激斗了大半个时辰,随着敌方首领呼哨一声,匪徒们退的干干净净。
  万松柏领着程颂前去检点伤亡,程少宫则持剑护卫在少商身旁,疑惑道:“这年头劫匪都这么嚣张了?青天白日就敢打劫官兵!”
  少商道:“是呀,这劫匪也蛮奇怪的,都不先吆喝两句‘此山是我开’什么的。”
  万萋萋凑过来道:“也许他们想先杀光了我们,然后好抢走全部财物?我和阿父以前在外面时,也遇到过凶残的山匪。他们是打不过就跑,打得过就赶尽杀绝,避免漏了踪迹,让人去报官府。”
  少商觉得很有道理。
  这时,凌不疑留下的那队侍卫的首领忽上前来,他向少商拱手道:“启禀小女君,情形不大好,卑职请求去讨救兵。”
  “情形不好?不是大获全胜吗。”少商不解。
  那侍卫首领道:“小女君,您看看咱们如今所处之地。”
  少商等人环顾四周。此处正是一座山林中间的夹道,两边皆是密林。少商还不明所以,程少宫已沉声道:“林密山深,夹道细长,阿父说过,这种地形最易设伏兵。”
  那侍卫首领一拱手:“公子明鉴。那贼匪虽被打退,可他们只留下一二十具尸首,我们却伤亡了三四十号人。死的也就算了,就地掩埋,来日再做计较。可那些伤者呢,难道丢弃在这里。可若要分人手照看他们,就又得损耗些许战力。在出这座山前,倘若再有伏兵,我们甚难抵挡。”
  少商大是惊异:“难道,那些劫匪还会再来?不是都被打跑了吗。”
  侍卫首领道:“不来最好。可我们总要做最坏的打算,方能周全。小女君若有个闪失,我等万死莫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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