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冥冥之中

  帅戈为什么不自己陪着楼尚下去,或者让人送一碗燕麦粥上来呢?
  他完全可以这样做,但他并没有。
  帅戈很清楚,现在这个时候,粥如果是他自己或者叫人送到房间来,楼尚就不一定会吃。
  但如果是lochindaal酒店的老板亲自端到他面前的。
  以楼尚从小养成的性格来说,是绝对不可能会拒绝的。
  帅戈没有问楼尚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一进门,就发现了楼尚手上的旧报纸。
  帅戈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楼尚妈妈的死讯,楼尚刚刚已经说了。
  十几年前的事情,楼尚如果能找到什么确凿的证据,那肯定就在他拽着不放的旧报纸上面。
  那为什么不能和妹妹相认的原因,一定也在这些报纸里面。
  帅戈做了这么多年的段子脱口秀主播,怕自己一时激动,会说点什么不该说的。
  说到底,在帅戈的心里,明明已经确认了,还说不可以去相认,是一件非常矫情的事情。
  只不过,帅戈没有把这句心底的话直接说出来。
  相处这么多年,楼尚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自己一个人处理不来,这样的话。
  再结合楼尚此时的状态,帅戈知道,一定是有什么跨越不去的坎儿。
  帅戈非常难得地收起了自己语言里面的惯有的攻击性。
  这也是他一开始就担心,并且想要跟着楼尚一起来的原因。
  一直以来,胖戈吨这么重量级的一个经纪人,自然是没等艺人开口,就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帅戈很快就翻到了那十九年前那桩命案的新闻图片。
  没费多大的劲,就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楼尚兴冲冲地跑来艾莱岛找“佐证”,他要让楼夏相信,他和她之间的联系,他要帮楼夏找回孩提时的记忆,却一下就找到了如此残忍的真相。
  不要说楼尚,就连帅戈看完这个消息,都有点想要崩溃。
  事情并不复杂,但剧情却有点超现实主义。
  这样的剧情,似乎有点不应该出现在真实的生活里面。
  但帅戈说了那么多的段子,也知道生活本身,常常比电视剧还要“精彩”。
  他要怎么帮楼尚处理这件事情呢?
  帅戈当然可以把所有的事实,都摆到第五夏的面前。
  然后说:看到没,这就是小时候的你,这死了的人是你的妈妈,不要不承认了,楼尚就是你的哥哥,他找了你很多年了,你该和他相认了。
  这是解决问题最快也最直接的方法。
  但帅戈知道,他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楼尚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包括他自己,也会觉得这有损他帅冠地球的光辉形象。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前一秒帅戈还在信心满满,说自己一定可以帮楼尚摆平,这一秒,就也一样是没有了办法。
  如果不是太胖无法盘坐,帅戈都想打个坐,在房间里面慢慢想,反正还有时间。
  帅戈也和耶罗尼米斯一样想当然了。
  时间,不是他觉得有,就会有的。
  楼尚刚刚在一楼的坐下,楼夏就来lochindaal了。
  这个地方,不仅提供住宿,还是夏洛特港本地人经常光顾的餐厅和酒吧。
  第五夏之所以会这么急着赶回艾莱岛,除了是要和过去告别,还有更迫切的一件事情,就是她今天,要和经常合作的威士忌独立装瓶师,讨论一个新的酒标设计。
  昨天喝了一整天的酒,第五夏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的醉意,直接就睡在酒窖里面。
  第五夏只要喝酒喝到睡着,就能忘记一些让她不愉快的事情。
  就比如和楼尚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那个车祸现场。
  在96度的生命之水的浇灌下,一觉醒来,第五夏就没有那么抵触楼尚了。
  一见面就说第五夏长得像他的妈妈。
  这句话,如果是用来搭讪,那绝对是连环车祸的现场。
  楼尚说的是他自己的妈妈,这在第五夏看来,就是一件和她无关的事情。
  之后让第五夏更加难以接受的那一系列,追忆往昔的行为,也是在说他自己。
  第五夏并没有在乎别人家的事情的习惯。
  所以她睡醒之后,也就释然了。
  这一次,也是一样。
  在布伦施威格酒厂已经废弃的威士忌仓库一觉醒来,第五夏就正常得仿佛从来没有看过耶罗尼米斯的亲笔信。
  和往日一样的清冷,一样的面无表情。
  不过是看了一封信的开头,然后把信扔在了一边,这能有多大的事情?
  没有人能从第五夏的脸上看出来,她前一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lochindaal有超级浓郁的人间烟火气。
  经常会有本地人在酒店的餐厅和酒吧搞小型的聚会。
  如果喜欢清静和现代化的居住环境,这家酒店就非常的不合适。
  拖个大箱子进来,去二楼的客房,连个电梯和帮忙的人都不会有。
  这里适合那种,想要19世纪最真实威士忌小镇酒店感觉的人,或者就是像楼尚这样,单纯想要人间烟火气的。
  楼尚坐的餐厅的位置,有一扇正对着吧台的窗户,可以清楚地看到坐在吧台上喝酒的人,但坐在吧台的人,通常不会往餐厅里面看。
  时间还早,不是吃饭和晚上喝酒的时间,餐厅和酒吧都没有什么人。
  独立装瓶师点好了两杯,来自苏格兰高地斯佩塞产区的,珍藏版1979年麦卡伦单一麦芽威士忌在等第五夏。
  楼尚坐在餐桌吃燕麦粥,一眼就看到了径直走到吧台位置的楼夏,坐在了一个金发碧眼浑身都是纹身的肌肉男旁边的空位,并不太大声地说着什么楼尚听不见的话。
  养生朋克的第五夏,似乎有点百搭,不管是和文艺在一起,还是和肌肉男在一起,都没有什么违和感。
  楼尚的燕麦粥才喝了两口,就和一座雕塑似的坐在餐厅,连勺子都没有放下,就这么悬着手,不上不下。
  因为帅戈赶过来,稍微稳定了一点下来的情绪,在见到第五夏的那一刻,又彻底被击碎了。
  世人都说被甩哥无欲无求、不食人间烟火,只有楼尚自己知道他有多么渴望和贪恋人间烟火。
  楼尚却完全控制不住,想要直接上去,拥抱楼夏的冲动。
  可是,他要怎么解释呢?
  他要怎么才能不出现新的车祸现成呢?
  隔着一扇玻璃窗,楼尚的眼睛,像摄像机的固定摄像机位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第五夏。
  楼尚把勺子选在半空,看了第五夏和独立装瓶师沟通的整个过程,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这么悬着有什么不对。
  或许,楼尚是希望时间可以在这一刻凝固,他可以一直一直的看着自己的妹妹。
  但他又害怕时间真的凝固。
  他心里面,那么爱笑,那么温暖,每一句话都是正能量的那道光,为什么连什么是笑,都好像已经忘记了。
  不管肌肉纹身男,是笑得前仰后合,还是举起大拇指点赞,楼夏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
  表情的“丰富程度”和机器人有得一拼。
  这个世界上的能量是守恒的,当你一直一直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就可能会有一股从眼神里面传递出来的能量,让被看的人接收到。
  第五夏在离开lochindaal的时候,转头往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本来都快走到门口了,又转回来,举了举手机,在自己刚刚坐的地方,拍了一张照片,然后转身离开。
  …………………………
  “你丫这是干嘛呢?长这么大了,连个粥都不会喝?难不成还要等着本帅来喂你?”
  帅戈始终是不太放心楼尚,不管是不是想到了解决办法,都要先下来看看:“好好的一个人,又没遇到美杜莎盯着你看,哪那么容易变成一尊石像?”
  胖戈吨用他圆润饱满到了极致的右手,把楼尚悬在半空中的手,给压到了燕麦粥的碗里。
  “帅戈,我看到楼夏了。”
  “你丫又没发烧,说什么胡话,赶紧地,把粥喝了。”
  “我说真的,楼夏她好像也看到我了。”楼尚放下餐具。
  楼尚非常确信自己看到了楼夏,但他脚下又像灌了铅一样,根本就动不了。
  他要用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开场白去找楼夏呢?
  “你丫给我坐下,这大白天的,发什么疯?要这么随随便便就能遇到,你丫还要找这么多年?”
  “帅戈,我真的看到楼夏了。她和一个纹身男在一起。”楼尚眼神,从恍惚到清明,他很快找到了一个可以去见第五夏的理由:“浑身纹身的肌肉男,看起来不像好人,楼夏她会不会有危险?她肯定会需要帮助的,对不对?”
  不是来自哥哥的帮助,仅仅只是在异国他乡的,来自同为中国人的那种责任感。
  这应该很容易就能解释得通吧?
  楼尚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行行行,你丫看到了。你丫人都来艾莱岛了,你妹要真在夏洛特港,还怕丢了不成?你丫也不看看自己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是要出去吓唬谁呢?”
  帅戈把楼尚又给按回了座位:“本帅出去帮你丫看看,要是真的能看到个背影还是什么的,本帅就打电话问问文总,他妹妹的闺蜜是不是已经回苏格兰了。”
  帅戈并不太相信楼尚真的看到了楼夏。
  他也才进来没有多久,还在楼下和酒店老板了解了一下楼尚的情况。
  当时确实有个肌肉男在吧台坐着,但绝对没有楼尚口中的楼夏,甚至压根就没有任何一个女性。
  看到楼尚此刻的样子,帅戈终是没办法什么都不做。
  到从餐厅到门口的这一路,帅戈听到了巨大的发动机响声。
  帅戈在门口看到了楼尚嘴里描述的危险的纹身男,开了一辆超级酷炫的道奇战斧v10摩托车,像风一样地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摩托车上就坐了一个人。
  再一次确定,楼尚肯定是太想和自己的妹妹相认,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但是下一秒,帅戈就看到一个一身紧身机车服的女孩,背靠酒店拐角,一只脚踩着墙壁,对着手机在输入消息。
  再下一秒,第五夏就消失在了拐角。
  帅戈只见过第五夏一次,但那种寒冰一样的气场,是绝对会让人过目不忘的。
  按照胖戈吨的暴脾气,他肯定是要直接过去,拦住第五夏,然后说餐厅有人想见她。
  奈何他现在不是第一主播,而是地球上最帅、最有担当的经纪人。
  他现在的职责,是帮被甩哥解决问题,而不是给他制造麻烦。
  帅戈能按得住楼尚一时,按不住楼尚心底的担忧。
  不到五秒的时间,楼尚就跟着来到了门口。
  楼尚四下看了看空荡荡的马路,带着一无所获的失望,看向了自己的合伙人:“帅戈,你看到她了对不对?”
  “你丫说谁?本帅就看到了一个肌肉男,自己一个人,开着台吵死个人的摩托车走了。连个女人的影子都没有,你丫就你妹。”胖戈吨不着痕迹地随口撒了一个谎。
  肌肉男和第五夏是分开了走的,不存在楼尚担心的安全问题。
  胖戈吨很生气,他气他自己,气他超大容量的脑瓜,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想到完美的解决办法。
  好在,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认认真真地想一个能够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不可能,楼夏她一定来过。冥冥之中,我就该在这个时候,和我的妹妹相遇。帅戈,我错过了她成长的那么多年,我不能再错过她未来的每一天。”
  “我回去就报警把那什么文化大使给抓了。都给你丫脑子泼出毛病来了,这算几级伤残?你丫既然要出来,就跟我去医院,让医生给你丫开个伤残鉴定。”帅戈见楼尚没有往回走的意思,干脆直接把他往外拉。
  听到帅戈迁怒到文艺,楼尚总归是稍微冷静了一点。
  真的是他的幻觉吗?
  是他太想楼夏,所以有了发烧的后遗症?
  “回去吧。”远离凡尘俗世的这么多年,楼尚学得最好的,就是压抑自己心中的欲望。
  正是因为这么多年的无欲无求,才会让粉丝,把被甩哥和不食人间烟火,划上了等号。
  第五夏却在楼尚转身的这个瞬间,再一次出现在了酒店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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