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金满堂听完,怔了许久才道:“不过迷信而已,不说它,不说它。”
今人记八字,若是穷家出生的孩子,不过大略计个时辰就罢。能将孩子的生辰计到一分、一弹指的,就只有家里置有刻漏或者水漏的大户人家。那种人家的姑娘,怕是难娶。金满堂虽嘴里笑着说不说它,可自今日之后,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多少财力物力,横跨周边几处大县,只为娶一个生辰八字与前面那位夫人完全相同的继室回来。
而娶一个与结发之妻生辰八字完全相同的女人,可见他与夫人之情深意笃。他这种举动,竟还赢得了包括官府并民间在内许多人的交口称赞,倒叫他在有金之外,还赢得了他梦寐以求的敬重,论说起来,这还得感谢如玉情急之下所编的一点小谎言。
金满堂这回才是真正对如玉死了心,他两手拍着大腿道:“也罢,既你如玉金口说我当还有十五年的大运,我就信你一回。陈全的知县做不过今日,他批给黄头花剌一大块地皮造寺建庙,竟还容那黄头花剌在渭河县潜伏了五年之久,李槐这次带兵来,正是来捉他的。这一回,我要亲自送你回陈家村,给你撑腰,替你正名。”
所以,这件事情的脉络就是,陈全知道秦州知府来要捉自己下大狱之后,委托陈贡拿两只金手镯买通魏氏,叫她给安康老娘送块搀了鼠药的油饼子。魏氏送去油饼子之后,安康老娘与沈归老娘两个饱餐了一顿,继而被毒死。而陈全则借如玉毒死婆婆之名将她抓走,之后再送她去讨好李槐。
金满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终非但讨好了李槐,还差一点就抱得佳人归。他能挣一座金山回来,确实是因为脑子好使,而非如玉所吓唬他的,十五年大运。
趁着金满堂的大轿,擦着星夜回陈家村的时候,轿行到她曾经解溺的那几株松树畔时,仍是一样的月色,一样的夜晚,如玉想起张君一手一笔亲自替琼楼中的姑娘所画那首饰,心紧紧攥成一团安慰自己道:你就当自己发了回疯,做了回傻子,如今清醒了,从今往后永远都要记着这个教训,天下间再好的男人也不能多看一眼,更何况他还有一双桃花眼!
再想起张君于灯下听她讲话时,那双渐渐浮起桃花的眼睛,如玉的心猛的一颤,重重哼了一声,差点就哭出声来,倒是惊的一旁的金满堂回头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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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是这个时辰,京城内廷东华门上,府军卫持矛相对而立。因皇帝征战在外,照例宫门于亥时便已半闭,此时宫门上只准出而不准再入。忽而一阵蹒跚脚步声,一个瘦瘦高高一袭软黑甲的男子缓步行来,到了宫门上,他喘了口气,在一群府军卫的长矛阵中缓缓亮出一块瑜玉所雕的腰牌来,于火光下抬起头,锋眉厉目,唇燥口裂。他道:“请南宁伯姜世恩出来,我要见他!”
内皇城里外共有八门相通,这八道门每日除有府军专门轮换守卫之外,每夜还须得一名世袭勋臣在此守候。若是皇帝未曾亲征时,这名勋臣便在阙左门内直宿。而如今皇帝不在朝,内廷八道门上,每门都有一名勋臣值宿。
张君走之前为防自己归来时有困难要受阻,与太子相沟通后,特意将东华门安排成太子妃的父亲南宁伯姜世恩。从秦州到京城,他整整跋涉了二十五天,此时满身重伤,疲惫不堪,居然也绕过层层围追堵截,一路千辛万苦走进了内皇城。
太子成年之后,在内廷之外另有宫殿。但既皇帝出征在外,他奉旨监国期间,则仍住在自己幼年时所居的慈庆殿中。张君跟着姜世恩一路进了慈庆殿,远远看见太子赵宣正在伸着双手奔来。他喘着粗息自肩上卸下一只满是灰尘的黑布包袱,自己两手打开,里头露出那蓝田白玉质、龙鱼凤鸟钮,秦朝丞相李斯以大篆书成的传国玉玺。
张君将玺翻转,待太子赵宣细细打量过一回,重又转回去,双手奉给他,虽即两眼反插闷头一栽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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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回到村口,正好碰见一群官兵押着陈全和陈贡两兄弟往外走。金满堂唤了两个人来,临窗侧耳听了几句,点了几下头,笑对如玉说道:“看来事情不必我替你解释就已经通了,杀人者偿命,毒死你婆婆的案犯已然伏法,这桩公案也就完了。如今州府还未委派下来新的知县人选,我也不便再出头露面,你且回家去,往后有了难事,自可到县衙寻我,我仍还是你的金伯伯。”
这人总算把自己摆到了长辈的位置上。如玉笑着应过,远远目送着金满堂的轿子出了村,这才往自己家走去。
看热闹的人此时都围到了陈金家门上,安康见如玉来了,一溜烟儿跑了来,远远扑倒在地便哭了起来:“嫂子,我娘没了,二伯娘也险些没了!”
如玉一听魏氏也受了伤,心中也是五味陈杂,拉起安康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冯氏走了过来,揽过如玉也是一场哭:“她也是糊涂,收了陈贡两只金手镯,烙了一锅搀着鼠药的饼子害了安康他娘,在山窖口上怕陈全要带兵进去捉你,与陈贡两人挣手打起来,叫陈贡捅了一刀,这下可好,肠子都流在外头,那秦州知府倒是个明理的,说既是受了陈贡的指使,只抓陈贡便罢,把你二伯娘给扔下了。可是肠子都在外头流着,那里能挨过今夜去?”
如玉揽过安康拍了拍道:“走吧,咱还得办丧事了!”
月明星稀,一村子的人这时候才忆起如玉家炕上还挺着两具尸体,大家忙忙儿的又扎纸的扎纸,搭篷的搭篷,要把那两个被毒死的老妇人挖坑埋到土里去。沈归老娘早有棺板,拿来一用即可。安康老娘的棺木却还得要新做,好在她的板木早就备在东屋,只须请个木匠来现打成棺即可。
约摸五更的时候,一声似呜似嚎的琐喇扬天而起,惊起满山才安睡的鸟雀,各处灯烛明照,两个老妇人的丧事,便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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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这个时候,张君猛然从梦中惊醒,转头见太子赵宣坐在自己身边,挣扎着想要起来行礼,赵宣连忙止道:“不必虚礼,赶快躺好。”
旁边还有太子妃姜氏替张君掖了掖锦被,随即退了出去。赵宣道:“自从二十五天前红陈寺事发,我也曾私下派了几队人马于各州路口接应,但来人均报未曾见到你,你究竟是怎么回的京城?”
他孤身一人带着玉玺逃离红陈寺,之后便行踪成迷,赵宣做为太子,丢玺的人,其焦虑可想而知。张君道:“臣先从秦州一路策马直奔西夏境内西平府,再从西平府出关,行荒漠,到西京,再从西京入关,而后由北向南,直杀京城。”
“原来如此!也就难怪谁都找不到你了!”按理来说,张君是受太子之命夺玺,夺到御玺之后,应该直奔京城才对。所以追他的几股势力,无论瑞王还是太子抑或他人,都只在入京的各个关口上布防。谁知他反其道而行之,越走越远,从西到北绕了个大圈子,而后又是回马一枪,直杀京城。
赵宣反手攥着张君的手,深拍了几把,也算交付了自己这二十多天来,对于这个年轻人曾有过的怀疑、期望、失望与无赖,以及万念俱灰之后又突如其来的狂喜,起身说道:“这是潜邸,我已请了国公夫人来此看望你,你且歇得一夜,明早就可以回自家去休息了。”
张君听闻自己母亲区氏也来了,眉头微不察觉的暗簇了簇,随即便听得玉珠帘声碎响,一阵脚步声已经到了身边。区氏坐到床边,与张君十分相似的眉头亦是簇着,望了他许久,那极薄的唇才算张开,开口仍是十分威严的口吻:“你在外总不知道如何照顾自己,一个大男人还能被饿晕?我竟是没听过一样。”
说起来,张君实在没有受太重的伤。他只是走到太原府时被瑞王的手下发觉,从此一路狂奔不敢下马,几天几夜下来饿晕了而已。所以趁着他昏迷的时候,御医们替他喂了半碗小米粥,他也就醒了过来。
“公主的事情,想必柳生也跟你说了。这一回你祖母直接出面压制你爹,太子妃几番试探,公主也已经点头,如今就等皇上北征回来赐婚,你瞧瞧你如今这个样子,胡子拉茬脸又粗,回家以后往翰林院告个假,那差职也先别干了,专心养得一养,养出原来那俊样子来,公主见了也高兴,你说是不是?”区氏见张君不言,自顾自又说道。
张君没呈想母亲连自己的祖母都搬出来替自己在端妃面前说情,心中带气说出话来声音自然也硬:“我离家的时候就说过,我绝不可能娶公主,让你主动替我推辞掉,你非但不推,如今还极力拉拢……”
这是东宫,太子妃姜氏应当就在外面,余下的话张君自然不好多说,但他语气里的责备与不满却是流露无遗。
区氏与二儿子向来说不过两句就要吵架,此时因不是在自己家,也不便当面与他吵,却也压低了声音回道:“自古以来,婚事都是父母做主,儿女们只有听命的份儿。我之所以当初问你一句,便是因为你从来不肯与我一条心,我怕自做主你要记我的仇,所以才多了一句嘴。这事情你父亲也点了头,若你还有不满,回去找你爹闹去,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算什么本事?”
第39章
张君闭了闭眼, 起身要找自己的衣服穿。区氏见儿子虽然不再说话,显然仍是一腔的不满,想起自己为了能替这不争气的儿子谋来一份富贵受了多少气,巴结了多少人, 又跑了多少路,气的发抖又不好在这里发脾气, 制着自己的怒气道:“你四弟眼看就要大婚,我得回府照料,就不陪你了。你若能走, 就自己回来。”
言罢,随即打帘子出门, 转身走了。
张君回到国公府时天已经亮了。他直接从东门进府,过夕回廊到自己所居的竹外轩时,院门前几株翠竹青青披着霞光, 院内仍是空无一人。张君自己进屋开箱拢翻出件青色交衽常服,又自取出一套叠的十分整齐的中衣展开,一并抱着到后院, 脱掉身上的脏衣服拿瓢自缸里舀冷水冲过澡, 换好衣服系好带子重新回到前院, 系好衣带拉开抽屉, 从一只覆锦小盒内取出一块漳绒包裹的水苍玉佩, 环腰而佩,抬起头,便见他的乳母许妈一边解着围裙一边擦着手, 正在面色惴惴的看着自己。
许妈擦净了手,过来替他整着那纯白色的绶带,一边解释道:“老奴看你走的时候没有戴它,这样珍贵的东西,老奴怕误撞要撞坏了它,所以就收了起来。”
这块玉佩,乃是张君上金殿时天子所赐。玉形为一整条头尾相应盘旋而舞的飞龙,水纹如波自龙身划过。《周礼.玉藻》中说:古之君子必佩玉……天子佩白玉玄组绶,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组绶,大夫佩水苍玉而纯绶……
这水苍玉,于周礼中,是只有士大夫才可佩的。
如今虽五品以上官员皆可佩水苍玉,但天子所赐,却与别家意义不同。所以张君但凡有庄重场合,都要佩它。他整好腰束,坐到案后执笔书了一封信,等许妈端了早餐进来,便到窗边的小桌上坐着吃,默默吃完了擦过嘴问许妈:“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夫人又把你指派到了何处?”
许妈两只手上浸的全是炭灰,黑乎乎用了多少胰子也洗不净,她怕张君嫌腌攒,收了两手在身后道:“四少爷要娶蔡詹事府上的千金,婚期定在六月初一,夫人因婚筵用人多忙不开,便把老奴调到了厨房烧火。”
张君起身收好那封信装到信封中,揣入怀中经过许妈身边时,顿了一顿,说道:“我知道了,你好好干,勿要惹她生气!”
他出了竹外轩,过蜂腰桥自阖府中轴线上的大路一直往前,走到头右拐,再往前左转便是父亲所居的慎德堂,而往右手,则是他母亲的静心斋。今天正是五月初一,五月是一年中的毒月,而初一乃是毒月中的第一天,这一天忌杀生,忌行房,就连走亲戚,行人归家这样的事情,在忌讳多的人家也是不喜的。
张君被贬出京三月,偏偏在毒月中的头一天回家,区氏心中自然十分不满。她正在正房廊下看绣房送来的缎面与绣品,丫头们见二少爷来了,行过礼自然都退到了一旁。区氏仍还在凑手细细摩梭着搭在两米宽大绷子上的百子图,冷了张君近一刻钟,才冷冷问道:“何事?”
张君挥手,丫头们随即退到了内院。他走近区氏,正揖礼道:“母亲,恳请您在皇上尚未赐婚之前,设法拒掉和悦公主的婚事。”
区氏手一怔,回头问道:“为何?”
张君道:“儿子在外已经成亲,不能一身二娶!”
区氏仍还背对着儿子,清瘦的背上薄衣遮不住两片蝴蝶骨,冷笑时那蝴蝶骨抖动:“笑话,和悦公主之心属意于你的事儿,从二月间就在京城传开了,那家贵女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与你私下结亲?”
张君道:“是有那么个妇人,已与儿子成了亲事。”
区氏回身猛然刮了儿子一巴掌,张君本就瘦脱形的脸叫区氏戴手上的戒指刮破一道印子,此时微微往外渗着血痕,她几乎是在歇斯底里:“打小你就不争气,没有一样事情能比得过张诚,更没一件事叫我省心过。
和悦是皇上的心头肉,只要你娶了她,或者前尘旧事可以一笔勾销,宁王就算想取你的狗头,报汴河岸你打了他的仇,也得忌惮着公主是不是。可你不肯,如今还拿已经成亲这样的鬼话来糊弄我,我不听你这些,有本事去跟你爹说,他若同意你别娶,我便只当自己死了,从此不再管你!”
张君仍还垂肩站着,脸上那沫子血凝成一道血痕,在他略糙的白肤上犹为醒目。区氏忽而喝道:“都不出来干活,死了不成?”
后院里的丫头们瞬时一溜烟儿跑了出来,脚步轻的皆像避鼠的猫儿一样。
张君终于站不下去,转身出了静心斋,穿过两丛松柏进慎德堂,绕过影壁进内院,远远便听到正房中父亲张登一阵阵疏朗的笑声,接着是一阵低而沙绵的笑声,正是他三弟张诚的生母邓姨娘所特有的。
一个身着墨色比夹,里头一件雪青色立领薄褙子,下面裤管伶伶小脚纤细的丫头在书房檐下站着,见张君进来,声音半低不高叫道:“婢子如锦,见过二少爷!”
既有妾在,儿子是不便进正房的。张君望了眼正房,压低声音问如锦:“老爷可忙?可有客在?”
这如锦是个容容的圆面,面容十分平常,却是永国公张登面前第一得力的笔墨丫头,张登在外院书房宿时,这丫头便在书房相侍,张登进内院到卧房宿时,这丫头也要抱着笔墨回到卧房相侍,永国公能离得了妻与妾,却一日不能离这丫头,就连他膝下这四个儿子,除了三儿子张诚敢随意进出他的房门之外,那怕世子爷张震,也得通过如锦这丫头的传唤,才敢面见张登。
她笑着引张君进了东厢书房,又亲自奉茶进来替他置在靠墙两溜圈椅中的小几上,屈膝福了一福道:“老爷与邓姨娘怕是有些私话儿要说,二少爷且等得一等,奴婢插着空儿报于老爷听,等他有了功夫,自会到书房来见您!”
张君点头,却不坐,而是绕到父亲书桌旁的窗子边,负手立身,一袭青衣挺身修体,如那门外的松柏一般静立。
如锦进了一趟主屋,插空儿到永国公耳边报了一声二公子来了,但永国公与邓姨娘聊的正欢,也不过摆摆手而已。如锦出门,下台阶时见二少爷张君仍在那窗内静立着,他是国公府这四兄弟当中气质最冷的一个,自来不爱与人相交,亦不爱与下面丫头们攀谈,更是永国公张登最不待见的一个,那怕是他金殿得了第三那一日,进这门时,仍还是被晾在书房晾了半个时辰,而那是他见父亲最容易的一次。
这一回他又是被贬之后无诏归来,方才永国公听到二少爷三个字就已经变了脸色,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只怕今天他有得等了。
阔庭朗院中,墙角一棵小枣树上开着米白的碎花儿。张君从早晨等到中午,眼看着丫头们抬饭进来,又抬饭出去。如锦一直忙里忙外,直到永国公张登自己出门时,如锦才进来面带赧意的笑道:“二少爷,到了时辰,老爷该入宫去值宿了,不如您明日清早再到外院书房见他,如何?”
夕阳已经出了墙头,这屋子也暗了下来。面向窗子的张君整整站了一天,听到如锦这句话,肩略松了松,缓缓回头勾了勾唇,从如锦身边绕过时顿了一顿:“多谢如锦姑娘,只是我差职仍在秦州,今夜就要出府,只怕一段时间都不能给父亲大人请安,还请你悉心照料他的身体。”
如锦紧追了几步道:“二少爷,奴婢让世子夫人备了饭在竹外轩,您先吃了饭再走吧。”
这二少爷从早晨进书房,未曾沾唇过一滴茶水,中午没有用饭,整整站了三个时辰,
那袭青衣瘦落的背影怔得一怔,却是不言,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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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斋中,区氏听完丫头报来归德堂中的见闻,冷笑了一声道:“自己不争气,谁能耐奈何得了他。你去把许妈从厨房调出来,仍调回竹外轩中伺候着去,叫许妈在竹外轩单独给他弄些好的吃,饿成那样个瘦法,传出去倒成了我薄待未来的驸马爷不是。”
她低头呷了口手中的茶,抬眉见那丫头还不肯走,问道:“还有什么事?”
这丫头回道:“二少爷说他即刻就要启程往秦州,他在老爷书房留了一封信,因未见老爷而不曾面禀,请夫人明日告诉老爷,叫他切记得给他回信,若是不回,他就只当老爷允了他的婚事了!”
“允了?”区氏冷笑道:“自己没胆还指望着我说,有胆他就果真给我带个妇人回来,看我怎么闹他父子两个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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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君一天没有吃饭,到前院马棚牵自己那枣红马时,早上才刮的胡茬已然青青。他伸手摸了一把,抬头便见世子夫人,他的大嫂周昭,在马棚外站着。两月前他就听说她怀孕了,到如今应当至少有三个月的胎气才对。可她仍还是那样清清瘦瘦的身材,一件绿云纱外罩长褙子,里头是茶色的蜀锦长衣,脸色极其苍白。
张君也不言语,自栓马桩上解下马绳,牵起才要走,便听周昭说道:“钦泽,无论差事再如何的急,好歹吃碗饭再走。”
见张君锋眉下一双略带桃花的眸子缓缓从她腹部扫过,那眸子里一贯的忧郁与深情叫周昭心微微一颤,她下意识双手去环肚子,微低了眼眸别过脸。张君已经牵马自她身畔走过,走过时止步:“怀了身孕就多吃一点,大哥不在,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周昭回头看时,张君已经牵马出门,等她追出门,他跨上马绕过影壁不知了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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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老娘与沈归老娘虽年龄够了,可皆属于横死之人,横死的人按理是不能进祖坟的。沈归又常年在外不见踪影,陈传与村中诸人商议过后,便到沈归家院后那皮梁上勘了块地,挖了两个坑将这两个老妇人一排排的安葬了。
日子落在一天天是过的艰难,可数起日子来却是白驹过隙般的快。从渭河县回来到现在已有七日,离张君所说的一月之期,正好过了两日。这一个月中,吃饱水的麦苗抽出穗子,此时捏开一股乳汁般的白水,正是上浆的时候,再有一个月,这麦子就能收了。
粟与糜子都窜到了齐膝的深,满山的豆子也正开着细白的碎花儿,金黄的油菜花开的漫山遍野。如玉一路走过那叫张君所布的火药烧成残枝的槐树林子,烧完纸后站在山头上,往后看,一道绿油油的深沟之后便是一重又一重的深山在蓝色天际下绵延。
往前,红尘寺坍塌的大殿旁几处偏殿仍还朱漆碧瓦。越过那两道山夹,这一侧是连绵起伏的丘陵之地,麦田一亩又一亩的平铺开去,麦穗随风拂动像母亲的手摸过孩子的心头,绵爽的叫人恨不能躺到上面打上几个滚,好能拂平心里头那点酸楚。
如玉心知张君不可能再回来了,他的差事已了,御玺也已带走,只要不死,这样大的功劳等将来太子做了皇帝,便是心腹之臣。他拿她当个幌子在陈家村迷惑了多少人,如今事情得定,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而且就算再来秦州,还有花一千多两银子打过首饰的那窑姐儿在渭河县等着,他也不可能再来寻她。
忽而一阵踩着林间碎叶的脚步声缓缓而止,如玉听这脚步声便知是沈归,往下走了几步转到坟阙里头,便见沈归一脸胡子拉茬,正在自家老娘的坟前跪着。
一见到沈归,如玉心里不由又要有一叹,做匪之人就是这样惨,混得好一日,喝酒吃肉神仙一样逍遥,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
叫官兵撵着屁股追上两日,惶惶如丧家之犬,自家老母丧了都不敢来烧张纸。
她这些日子也一直在等沈归回来,知他怕村子里有官兵时时来查探不敢回村,自己老娘的坟总还是要上的。今天头七,她估摸着他要来,还蒸得几块黄米面甜糕放在箩里,这时候端了那箩过来,取了两块黄米面甜糕递给沈归,另递给他水囊道:“吃吧!”
沈归接过甜糕,大嚼了两口又接过水大灌了两口,说道:“我把陈贡杀了!”
如玉手一怔,先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归又咬了一口糕,嚼了几口吞下去,手背揩过嘴道:“就在昨天夜里。”
如玉又递了块甜糕给沈归:“你杀了他有何用?沈大娘能活过来?她临死前就能见你一眼?好好儿的将军不做也罢,总能辞了回来种地吧,地你也偷奸躲滑不肯种,落草去做匪,还胆子大到偷皇帝老儿的印章。
要我说,皇帝能这些年都不拿沈大娘扼着制你,可见他是个宽宏大量的明君,就为这点,你都不该偷他的玺……”
“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沈归打断如玉,轻声道:“你心爱张君,要帮他一把,也是人之常情。”
如玉红脸结舌,本想替自己辩一句,转念一想,自己与张君两个三番五次钻那山窖,满村子的人只怕都看在眼里,只不过是各人不说破罢了。她道:“只是坏了你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