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5)
房丞相辗转反侧一夜不得寐,一大早就起来往房观彦府上去了,他走的后门密道直通后院,然而左等右等,眼见天色透亮,也没见着自家儿子。
房观彦嫌少在外留宿,符谦便是留他住也时常不应,也是自从止戈横空出世后,他才为了能第一时间看到稿子主动入符府住过几日,后来同周承弋有了书信往来,就不常住了,再到后头,符谦也连房观彦的人都难以得见。
房丞相心中已经有了不妙的猜想,却还是倔强的怀着几分希冀找到符谦府上去。
一去就发现小公爷府外停了不少熟人的马车,进去一瞧大堂里除了主人符谦外,还有沈太师,蒋尚书以及裴昇亦的长子裴明。
昨日原也是为了庆祝,一时忘了分寸,还望诸位莫怪。
周承弋灌酒太凶,裴炚直接不省人事,杜冰箬到了后头也是站立不稳,所以其实只有骆异回了自己家,另外这两个都留宿,一夜天光到现在都没醒酒。
彻夜未归,符谦早便料到家长会寻上门来,所以早早便在这里等着了。
房丞相立刻便问道,观彦呢?
符谦有些奇怪,子固同殿下还有另一场,随殿下回宫了,竟是没有回去吗?看来喝的不少啊。
他说着想起周承弋那海量便肃然起敬,见房丞相变得捉摸不透的眼神,又赶紧补充了句,殿下可是为子固挡了一夜的酒,想来是早便知晓子固的酒量,必然拿捏着分寸,丞相公不必如此担忧。
房丞相神情怔怔吐出一句话,不,我不是担忧观彦
莫非还担忧殿下?符谦不厚道的笑出了声,这丞相公大可放心,殿下的酒量相当好,喝倒一个区区房子固没有问题。
就是因为喝倒才有问题啊!
子固那倔强的性子,如果真的那万一不敬太子是小,犯上作乱是大,也不知道儿子酒品怎么样,要是过于糟糕做了些什么叫太子恶了的话可如何是好。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俞仲翎的书信慢房观彦一步寄回了京中,信中提到房观彦出使表现十分不俗,萧国正缺如此不卑不亢敢于发声又擅于发声的外交大臣。
此番便是太子嫌恶了,房观彦也不可能沦为先前那般籍籍无名,壮志难酬的埋没在市坊间做一个不问名姓的书生。
这是房观彦一步步挣来的前程,只要科举过三甲,便入理藩院做三品左侍郎,自此前途坦荡无量。
房丞相想着稍稍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想的太绝对的。
兴许观彦就是忘了那血玉佩是定情之物呢,毕竟妻子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房观彦也不过十来岁的少年年纪,正是意气之时却遭逢大难,受了这么大的刺激,记忆会有些紊乱缺漏也是能够理解的。
房丞相心里拼命的找理由说服自己,理智却很不乐观,上朝之时都有些魂不守舍。
皇帝也看出来了,点了他上前来,丞相心中有事?
房丞相哪里敢说出心中所想,强行打起精神编造理由,只是天气炎热,暑气难消,臣难免心浮气躁。
如此,那往后早朝便推迟一个时辰吧。皇帝正好也有些吃不消,听闻此言立刻下令道。
众臣谢恩。
早朝罢了,房丞相便立刻往东宫而来,于是就有了上面长夏敲门惊了周承弋的一幕。
周承弋才刚发现自己对房观彦似乎有不太对头的非分之想,心里发着虚呢,这房丞相就找上门来了。
这早不来晚不来的,怎么偏偏这时候来?周承弋有些发愁的想着,面上是再端肃不过的样子,无意识的挺直背脊,连走路姿势都端正了不少。
离开前还吩咐长夏备醒酒汤和宿醉后吃的东西。
您且放心,这些早便安排好了。汤是长夏一早就炖在厨房里的,周承弋洗澡的时候凛冬也问过,不过当时周承弋并不想喝,只漱了口吃了些粥垫了垫肚子。
长夏看出什么,回头小声问值班的凛冬,殿下怎么有些紧张?早上当真无事发生?
凛冬从来实事求是,将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殿下出来吩咐准备水,在偏殿用过,问醒酒汤,不喝。
没有细节的话自然无从猜测,长夏只能将其归于自己瞎想。
房丞相远远瞧见太子绷着脸从内殿转出,心头一咯噔,差点就跪下请罪了。
还好他及时稳住了,只是不动声色的探听昨晚的事情。
周承弋正想掠过此事,没想到他偏偏提起,张了张嘴最后只含糊的说出一句,也没什么,便是都喝醉了,闹了些笑话。
房丞相瞳孔地震赶紧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观彦呢?
没什么周承弋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很吞吐,第二个问题倒是流畅起来,他酒尚未醒,还在睡觉,听闻他刚下船便快马加鞭赶来了,不过几日便是科举乡试,便叫他再休息休息吧。
房丞相点头应是。
一时之间两人沉默下来,心里都有些发虚。
最后房丞相看周承弋不像是要计较的样子,偏他位列丞相还有许多朝事要安排,遂起身告辞。
周承弋悄然松了口气。
房观彦为了赶路确实是弄得很疲惫,如今一放松下来,竟然直接睡到了东宫再点红烛之时。
他撑着微微发胀的脑袋坐起来,然后回首望了望这熟悉的却空无一人的场景,有些恍然的望着那摇曳的火光一时之间不知今夕何夕。
我在做梦?他垂眸嗫喏,从宿醉中苏醒的嗓音还带着沙哑。
什么美梦叫你醒来还念叨?说与我听听。
周承弋端着晚膳从偏殿进来,一眼就看到房观彦侧脸上睡出的红印子,顿了顿,眼中弥漫上笑意,故意什么也没说走上前去,你若是再一睡不醒,我说什么也要将你叫起来,所幸你醒了。
房观彦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视线便一错不错的落在他身上。
周承弋将饭菜放桌上,唯独端了醒酒汤,回头看他还在出神,眉梢一扬,将醒酒汤塞他手里,伸出两只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固,这是几?
房观彦迟缓的将目光转到他手指上,沉默了片刻才道,殿下,你下次换一个数。
老是二他以后就算做梦也会记得的。
周承弋没忍住噗呲笑出声来,凑到他耳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其实第一回 我比划的是三。
没想到房观彦脱口便拆穿,那不是我后来摆弄出的?
话音一落,两人对视一眼,沉默。
周承弋伸手捏了捏他的脖子叫他放轻松,毫不意外的道,那日醉酒你果然都记得,说什么为了科举而不上朝分明是你故意躲我吧?
房观彦低头闷闷喝汤,小声辩解,不是躲,只是觉得醉酒后丑态百出,不敢面对先生。
哪里有丑态百出,不是挺可爱的?周承弋说着杀人诛心的用左手给右手摆弄出三根手指,眨了眨眼睛灿然一笑,唇角那梨涡若隐若现,学着那日房观彦的语气道,是二!
这场景重现让房观彦恼羞成怒,也将周承弋的话还了回去,是挺二的。
两人对视一眼,尽皆忍不住笑出声来。
房观彦还算含蓄,周承弋确实笑得直接倒在榻上,伸手自然的抓起房观彦披散的一缕头发。
气氛其乐融融,叫人情难自己生出些冲动来,房观彦借着低头喝汤的动作,将那些倾泻而出的感情缓缓收敛。
周承弋绕着他的头发,却是开始认真的考虑和房观彦在一起的可能性起来。
一开始有些慌乱,但一个白天的时间也足够他想清楚这一切了。
他上辈子没谈恋爱。
一是因为孤儿的身份,自小就开始为了生活而奔波,初高中还好,他成绩拔尖在免除了学杂费之外还能靠着奖学金生活,然而上了大学之后却不行了,身边来自五湖四海的优秀之人太多了,他一毕业身上就背着助学贷款,没有时间和精力,也不想拖着别人家的女孩跟自己吃苦。
二则是工作之后沦为一线城市社畜,生活压力过大,身体劳累精神也被消磨,唯一的空闲时间都码字写文占据,而那对于他来说是绝不能放弃的极乐净土,在这样的高压高节奏生活下,整个人已经丧失了谈恋爱的欲望。
不过上辈子的周承弋已经死了,而现在的周承弋活的很舒服。
他没设想过未来和自己在一起的人是谁,而如果那个人是房观彦呢?
光是那赏心悦目的长相便能叫他看着下饭,更别提这人才华横溢,是当之无愧的奇才。
尚且不认识的时候,那些文章就足够叫他惊艳,后来得知他无法一展抱负心中更是扼腕叹息,而在之后所表现出的天赋才华,便是那群一早看不惯他的翰林都称败。
最难得的是,他们很合得来。
子固值得。周承弋叹息一般的呢喃出这句话,悄然握紧手中的发。
不过这一切都要循序渐进,不能将人吓跑了。
房观彦没听清他的话,回眸发出一声疑问。
周承弋松开手坐起来手自然的从他头顶抚过,还拍了一下,好些了就起来洗漱吃饭,你可是踏踏实实睡了一整日。
嗯,多谢先生。房观彦这才想起自己这刚从床上爬起来,定然是一片乱糟糟的,脸色微赧的起来。
之后房观彦又在东宫留宿一宿,不过这回他是主动请求睡偏殿,周承弋心中可惜,面上点头同意。
他自然也记得那日是房观彦自己要给自己灌酒,却不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一句可爱,而是觉得房观彦定然是听他说想要灌醉他的目的,遂如此。
房观彦也不知道周承弋心内的种种想法,虽是觉得周承弋态度似乎更温和了些,也只以为是久别重逢。
他心中亦有些可惜,只是一直都克制着。
相安无事的一夜,周承弋起来的时候房观彦已经回府了,后来为了准备乡试而闭关,短时间内难以再见。
而那日房观彦一早离宫竟然在宫门口碰到了他父亲。
房丞相经过又一个日夜的思想搏斗,终于还是没办法再自欺欺人,此时见到儿子下意识的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
房观彦不是那种你发现了还藏着掖着的性子,直接便道,丞相,观彦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房丞相即便早料到,可听他这么承认还是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压低声音斥了一句,他是太子!
观彦知道。房观彦还是那句话,笑了笑,垂眸回答,观彦自知此情天地难容,未曾奢想过得以善终。
房丞相本来还因为儿子这断袖之癖而心口发疼,一听这自贬的话,又忍不住吐出一句,什么都还未做,怎得这般没志气,他身份尊贵,你也不差什么。
房观彦不答。
房丞相却明白他沉默背后的意思,看着自己这自小就流离的儿子,终究还是说不出重话来,纷杂的心绪尽数压下化作一声轻叹,是我连累了你。
丞相何故自责,一切因果注定,若无丞相也无我房观彦,我从未因身世而责怪过您二位。房观彦神色淡然,是真的不曾怪过。
房丞相最后问了句,不后悔?
房观彦顿了顿,这多年来第一次吐出父亲二字,不答反问道,您后悔过吗?
两人的沉默中各自都知道了答案。
罢了,时也命也。房丞相长叹。
观彦告退。房观彦拱手离去。
这一段小插曲发生在周承弋还睡觉的时候,两日后出海的使节团返京,拢共带回了六十门分别来自西洋各国的,众人肖想已久的红夷大炮,还有若干其他热武器。
这六十门听起来不多,然则周承弋记得,红夷大炮发展最巅峰的时期也不过九百多门,由此可见使节团在外面花费了多少心力。
更别说要将每一种制式的大炮都收集到何其的困难。
皇帝留了二十门备用,十门给工部的火器营研究制造,岭南的那批打捞上来的红毛夷制式西洋炮早便暗中运上了京,然而拆分是拆分了,终究因为缺零少件而不得寸进,如今这新的能用的炮火入营那当真是雪中送炭。
没几日璋台山隔壁那座无名山便震动了好几次,长安城的百姓还以为是地动了。
此时献了西洋炮,俞仲翎又着重夸了房观彦,周承弋莫名生出一种与有容焉之感,忍不住挺起胸膛,连站姿都挺立了不少。
皇帝深知这些炮火将为萧国的军事力量增添什么样的助力,龙颜大悦之下,对于俞仲翎也更包容了些,摆了摆手道,行了,朕知道你什么意思,房小卿有功,朕自然不会亏待有功之臣,只要他这次科举中的,这理藩院就有他一分位置,不过要坐左侍郎,还得再用功一些了。
也就是说皇帝可以降低对房观彦的分数线,只不过降档招录后位置肯定也得变动。
皇帝道,总不能叫其他进士寒心。
俞仲翎见好就收,立刻谢恩,臣明白。
周承弋也能理解皇帝得想法,不过他觉得这备用招估计是用不上。
果然,不日乡试结果出来,房观彦不仅过了,还高中榜首为解元,换句话讲那就是长安考区的中考状元!
所有改好的答题试卷连同各地拟定的高中名单一道送回皇宫,金銮殿上还好,一转到听政殿里,房观彦这空降解元的卷子自然被人争着瞧争得都差点吵起来。
卷子当真写的相当漂亮,俞仲翎甚至还觉得这仅有的扣分是改卷老师的鸡蛋里挑骨头。
周承弋看过之后也深以为然,不过随后他的关注便落在花榜上仅在前二十的余映上面。
他翻出余映的试卷从头看到尾,暂且先说字,余映的字精美不失大气,很有本人风骨,端的见字如人的赞誉,再看内容并未见有什么疏漏,尤其是后面的主观题部分,抽取排名在她前面的几张卷子对比,明显是余映写的更好,然而她扣分却最多。
这几张卷子,诸位来替我看看谁写的更好?周承弋将几人的卷子捂住了姓名打散递给其他人。
沈太师、房丞相等众大臣没有犹豫的选出了余映的卷子,此张无可争议当为最好,这是谁的卷子?
周承弋报出名字,房丞相啊了一声,余幼卿,竟然是她,是宋绪文老先生的外孙女。他向众人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