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节
“只能买了。”杨云海叹气。他开始召来许多商人,言明要年轻的奴隶,而且只要男奴,只要比门前的栓马桩高就可以,但不能掉牙,生白发,如果送来的奴隶中有生了白发的,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商人们走了以后,他又去见了公主。
“太守说的是。”姜姬点头,“辽城发生如此大事,连我身边的侍人都损伤过半,再让您交什么赋税就太过分了!难道不该把钱赔给受损失的百姓们吗?”
“公主仁慈。”杨云海笑道。
姜姬道:“只是我不会写字,请太守代我执笔吧。”
杨云海来找她想让她出面对乐城的大王说,辽城今年就不交税了,因为辽城损失惨重。
姜姬当然很痛快的就答应了,不但答应得爽快,在杨云海代写书信时还特别义愤,骂了一通燕人,又骂了一通不体恤百姓的乐城贵族,点名道姓说冯、龚、蒋三家狼子野心,最会欺压小城小镇,还让他们对辽城好一些,不然她回去就告状!
杨云海边听边写在锦帛上,他让公主替他拒绝交税也是想玩心眼,本以为这个被扔到这里来的公主不会太痛快答应,没想到她不但答应了,还在信里把乐城数得着的姓氏都给骂了一通。
……公主,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被赶到辽城的?
杨云海打定主意这次让人去乐城要好好打听一番。
解决完这件大事,他就开始练兵了。
兵营被重新修建起来,辽城城郊处每一天都能看到热火朝天的士兵们,他们五人一行,十人一列,穿着皮甲或藤甲的士兵在前,身后跟着的总是那些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的人。
一声鼓,止;二声鼓,起;三声鼓,奔。一声金,止;二声金,收;三声金,奔。一遍又一遍,昼夜不停。每一天,都有人因不遵军兵而被砍头挂在军营的墙上,当杨云海站在将台看到眼前的队伍越来越像样子,不禁含笑点头。
“报!”
一个身背红旗的士兵跑向将台,站在左侧单膝跪下,解刀解剑,喊道:“启禀大将军!有敌来犯!!”
“何人来犯?”杨云海愣了一下,忙问。
“来人没有挂旗!不知是何人!”
“有多少兵马?”
“一队二百有余,距辽城三十里,其他……尚未探得!”说完,令兵就把头磕在地上,“求大将军饶命!”
杨云海,“暂且记下你的狗头!去吧!”
令兵冒出一身冷汗,赶紧退下了。不是他不想探,而是人手不足,他们那一队也就十个探马,能及时发现有人朝着辽城来已经是运气了,但只知道有多少人,却不知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对辽城是否有恶意……如果太将军想杀鸡儆猴……
这人打了个寒战,他们现在管大将军,也悄悄叫他“杨无人”。那个杨无人是砍外边人的脑袋,这个杨无人,是砍自家人的脑袋。
白贯来了,但他并不想牺牲自己的人,所以他给他的人说的是“捣个乱就走”。
带人过去的人是个小伯长,不乐意了:“我就白跑一趟吗?”
“几百人,你还想跟人家成千上万的人打架吗?”白贯觉得为这个事出动上千的人太浪费了,就让一队人去,多带兵奴,好歹也凑了六百多人。“到时人家来了把你们一围,射箭都能把你们都射死。”
小伯长想想同意了,不过还是说:“那我要是抢了东西……”
“半成归你,剩下的要拿去给太后看看。”他叮嘱道,“多杀人,割了头带回来。”
伯长一路行来,碰上的野人、行商都被他给杀了充人头了,摇摇摆摆来到辽城附近,正想放出探马,就撞上了辽城的探马。
他身边的人说:“杀吗?”
伯长犹豫了一下,“杀吧。”
这些人就把杨云海撒到外面的这一队探马全砍了。但数来数去就杀了九个,伯长扼腕:“看来是跑了一个!”
他一寻思,既然有可能被发现了,他也跑吧,于是带着人后退了,还让人传话另外两队人也都后退,不要再前进了。
等杨云海再让人来探,就找不到踪迹了。
然后过了数日,在杨云海没有提防的情况下,伯长带着兵马摸到了兵营附近,正好撞上一队正在练习的士兵,百人上下,此人大喜!一看这些就是生兵!只有二成的老兵!立刻带着人如旋风般袭击过去,冲散人群后,赶着大半生丁跑完全砍了。
杨云海得知消息后带着人追上去,在两天后追上了,两边一边是且战且退,杨云海没占到什么便宜,但也没吃多少亏,没能生擒伯长,只杀了几十个来不及跑的喽啰,最后还是让人跑了。
伯长只花了几十个兵奴的代价就砍了一堆脑袋回来,自然十分风光。白贯大喜,勉励他再接再历。
此伯长姓姚,见此只得带人再去。另有一伯长姓图,看他这功劳来得轻松,也自请要去,白贯纵不舍得,也不好拦住底下人发财,只好放他们去。
于是这二人再袭辽城,被守株待兔的杨云海撞个正着,两边再战,各有死伤。
这二人回到燕地,各自不服气,再去请战,白贯无奈,觉得两人在一块反倒会打架,干脆一人去一次,就算要报仇,也一个一个来。
接下来,姚伯长胜后,图伯长败,姚伯长再胜,图伯长就甘为下首,姚带图去了一趟,又胜了一次,两人就握手言和了。
数战下来,辽城已经又过了两年。
杨云海已经要支撑不下去了。如果不是在这两年间,公主用各种办法支持他,替他给商人担保,甚至还让姜武偷偷从浦合运盐土来给他换粮、换人。他可能早就备上礼物去找燕人求情了。
但正因为公主的支持,让他没有台阶下!试想,连弱质女流的公主都替辽城奔走,他这个大将军难道能先低头吗?
望着窗外的杨树又一次抽出了绿芽,他不禁思考,辽城的下一步该怎么走呢?
姜武坐在沧海楼里,他已经看起来像个成年人了。
姜姬在去年托马商送信给他后,他很快就赶到了辽城。
但那次见面,她发现姜武变了。
他不再像一个少年,青涩的让人一望既知。
他长大了。可能时间和距离都促成了他的改变和成长,他现在变得让她都觉得陌生了。
他在浦合过得还不错。
去年他来,两人坐在室内半天都没话说,互相躲避着对方的视线,只敢从眼角饥渴的捕捉着旧人的身影。
“……我照你说的,现在浦合的人已经都在求着我了。”他突然说。
“……是吗?那就好。”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了。
“是。”他点头,“我在浦合之外扎营,抢那些从浦合运盐土出去的商人,然后那些商人就都来找我了,他们会送盐土给我,我不要,只要钱和粮食,要我需要的东西,他们就都送来给我,我就让人护送他们进出浦合。之后,他们就都找我了。”
有人来请他杀人,他不肯。但他会“保护”那些给他送粮食,送兵器,送马,送各种各样东西的人。
等他这么做过几次以后,浦合的人好像都在争着给他送礼,就像当年在摘星宫时,那些商人争相围在姜姬身边一样……后来她回宫,让他以她的名义继续收礼。
他以为……只有她才能这样做,因为她是公主。
但在浦合,他发现就算他身边没有公主,他不以公主的名义做事,也一样能做到。
他从没这么真切的明白她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手中的兵,这些他视为累赘的人,就是姜姬的公主之名,就是他们各自手中的力量。
他照她说的,不会“效忠”任何一个浦合的家族,或是浦合的大商人。
——他只忠诚大王。
他这么告诉所有人,然后说他偶尔替他们做事,只是为了养这些兵。
谁给他粮食、金银,他就为谁做事。他可以今天保护李家,明天就能保护张家。
结果一年内,浦合就乱了。各家都打了起来,父子兄弟之间也反目成仇。他们争着给他送粮送金子,只是为了让他手中的兵马向着他们一会儿,多向着他们一会儿。而最让他吃惊的是,他什么也没做,这些人对付起自己人来,都能毫不留情。
现在浦合已经四分五裂了,再过一年……或许更短的时间,在浦合可能就没有一个能称为著姓或大族的家族了。
所以,姜姬说的都是对的。
“你想让我做什么?”他问。
她说:“送盐土给辽城。”在他来之前,她还担心这个计划能不能成功,现在她知道已经不需要担心这个了。
姜武送了一年的盐土给辽城,他口中说的是先送给杨云海,这是她让他这么说的。而杨云海似乎也察觉到了她和姜武之间的关系,对她更加宽容,她才能偶尔出趟门,逛一逛辽城。
现在,是她在依靠姜武了。她在借他的势,站在辽城之中。
“已经一年了。”姜武喝了口茶,他虽然还不太懂姜姬在打算什么,但他能看得出来,杨云海正在一日比一日更苍老、衰败。
“这次的盐土已经送给了大将军。”他说,“然后,他又找我多加了三百车。”现在的浦合已经都是他的人了,他可以想拉多少盐土就拉多少盐土,而所有想从浦合贩走盐土的商人都要找他,姜姬却告诉他让他只取所需,不要真的垄断浦合所有的盐土。他照做了,可失序的浦合没有了那些大家族,当然也不会再有什么行规,商人们宁愿从他手中买盐土,哪怕他每次只肯交换买够粮草的分量。浦合的人也宁愿替他挖盐土,因为他会把交换来的粮食按一定的价格兑给百姓。
不知不觉间,他得到了浦合。有死伤,但那些人却都不是死在他手里,他们都有各自的仇人,却每一个人都感激他。
他看向姜姬……公主。
她是个什么人啊……
“给他吧。”她说。
他点点头,两人之间再也没有话了。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他们就这样坐着,一直坐到了黄昏。
杨云海请姜武去吃饭,他才离开。
卫始送走姜武,回来对她说:“太守一直以为将军是保护公主的人。”
“……嗯。”她说,“确实是他在保护我,不是吗?”
卫始没有再说什么。
如果公主是男子……如果他还是……家男儿……
他自失的一笑,走近公主,温柔道:“公主,用晚饭吧。”
晚饭后,卫始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公主,以后……怎么办?”
莫言等人也忍不住看过来。
他们都看出一件事,那就是杨太守在不知不觉间,正在失去手中的优势!他们本以为公主会成为杨太守的禁脔,可还不到两年,杨太守就要看着公主的脸色说话了。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姜将军,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因为姜将军只是不停的给杨太守送来盐土。
是杨太守一直在跟燕地的不知是什么人打——这是最可笑的!打到现在,打了两年,跟杨太守做对的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没人知道!
他们也不像是跟辽城有深仇大恨,就是时不时的来一趟,找杨太守打一架,却从不恋战,也不会打得你死我活,只要占了便宜,就会立刻撤退,如果死伤太多,那就跑得更快了。
杨太守只能一直打,一直打,打得兵尽马疲却无可奈何。辽城本来就只有杨家,杨家弱,就是辽城弱。杨家如果破灭,辽城……
一直这样下去会是个什么结果,卫始不知道,却止不住的忧虑。
如果杨家没了,难道……要让姜将军过来吗?可姜将军应该在浦合,他到辽城来,没关系吗?
姜姬轻声问他:“卫始,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卫始不解的点头,“公主要我做什么?”
“端茶,倒水,铺纸,磨墨……”
卫始听到第一个词的时候还准备起身,听到后面就僵硬了。
姜姬扳着指头数完:“你只会做这些吗?”
卫始摇头!不!他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