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载霜归松了一口气,笑脸贴冷臀的事,毕竟没人愿意。但不得不说,这个人也真是一身胆气。他忙道:“请。”
整个玄门中坚力量的目光都汇于一处,顼婳就这么迎着各色注视,缓步而来。载霜归亲自上前迎接,故意将天衢子隔开。
显然,他虽然很感激顼婳没有下天衢子的面子,但更担心别家的白菜来偷自家的猪——这样的场合,单刀赴会,亦不过如此了。这人确有白菜偷猪的魅力与能为。
顼婳对他拱手施礼:“载霜归大长老,顼婳来迟,还望恕罪。”
载霜归道:“傀首并未迟到,不必多礼。请随我入席。”
说话的时候,他还打量了一眼顼婳牵着的小恶魔顼云峤。怎么这小东西,不是天衢子收的徒弟?反而是傀首的弟子?
他心中百般不解,但眼下不是解惑的时候。他将顼婳领入席间。
因着请柬是天衢子所发,本来位置也理应挨着天衢子。但谁让天衢子发了两张请柬呢?再说先前顼婳会不会来还是两说。所以此时,紧靠天衢子的座次,一边是阴阳院四位长老,一边是贺芝兰。
顼婳的座次,反而在贺芝兰旁边。
天衢子对于这样的座次安排并无意见,当然也就无人反对了。
顼婳在贺芝兰旁边坐下,贺芝兰看她的目光极为奇怪。天衢子为什么给自己发请柬,她其实心知肚明——为了玄门不再造谣生事,损及不动菩提尊的佛修形象。
但为什么给顼婳发请柬,这便值得玩味了。
但不管怎么说,诸人的目光还是聚集在她与天衢子身上。如今这样明显的座次安排,是否意味着奚掌院会和这位江河气宗的女宗主结为道侣?
八卦的目光自四面八方而来,这二人的关系被频频猜测。如果贺芝兰真是同奚掌院结了道侣,只怕这江河气宗在玄门的地位也要与日俱增了。值得拉拢,值得拉拢啊。
也有那暗暗打量顼婳的。小恶魔要跟着过来,她便没有带着念,身后仅跟了侍卫十人。十名魔傀,个个容貌俊美。香风袭来,倒是与中秋华筵十分契合。
管弦丝竹之声盈耳,场中有器宗精心制作的舞美人正柳腰款摆,随乐而舞。席中诸人惊叹于这鬼斧神工,开心专心赏舞。
天衢子目光小心滑过顼婳,她却也正注视场中。美人之舞端庄艳烈,这傀儡制造之术,真是神奇。她始终没有看过来,天衢子目光低垂,勉强抑制心中失落。
贺芝兰却举杯:“这一杯,我敬奚掌院。”
天衢子同她对饮,自然有更多人暗暗注意。贺芝兰小声道:“家父为奚掌院所擒,也因勾结魔族,围杀奚掌院亲传弟子而被处以极刑。芝兰虽然心中难过,却也知道,是他有错在先。此次依靠奚掌院解围,芝兰心中感激不尽。”
天衢子淡然道:“贺心璧身为正道掌门,勾结魔族以贩卖魔傀获利。虽然玄门并未明令禁止,但此人心术已不正。处以极刑并不冤屈。至于你,你身为其女,享其荣华而不予劝阻,亦不无辜。”
贺芝兰愣住,天衢子继续道:“汝遇卜天宫季临风,便觉不幸哀恸。可被汝父贩售的魔傀,哪一个不是受尽劫难,哪一个不比你处境凄惨?”天衢子声音很低,但是极为冷酷,“以吾之意,可能不会救助。但不动菩提既然出手,也是你的造化缘分,吾亦不想阻拦。只是你当知道,不动菩提乃是玄门第一佛修。希望他的一念之善,不会为他招来恶果。”
贺芝兰上齿紧紧咬住下唇,轻声说:“奚掌院教诲,芝兰牢记在心。”
天衢子点点头,他言已尽,不必多说。且到底心不在此,难免缺乏耐性。
小恶魔坐在顼婳身边,哪怕是竖起耳朵,也听不见天衢子在跟贺芝兰说什么。他悄悄说:“师尊,奚掌院在跟那女的说悄悄话。”
顼婳说:“哈。所以呢?”
小恶魔眼里流转的都是坏水毒汁:“我去悄悄下点药在他小情人酒里,保管她以后不敢再轻易勾引男人。”
顼婳目瞪口呆——什么啊!她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谁教你的坏主意?”
小恶魔不解:“我娘……聂红裳教的啊。”
顼婳把他压下来坐好:“云峤,男女之事,和则留,不和则去。时间磨人心志,亦耗人情感。哪怕不能相濡以沫,也切勿相濡以恨。若心有眷恋,便用心经营。若竭尽心力,结果仍然不尽人意,就不如抽身,另寻道途而去。”
小恶魔说:“所以师尊的意思是,不理她?”
顼婳微笑:“嗯,放弃他们。然后寻找自己的路途。”
小恶魔说:“可是……不会心有不甘吗?人的心胸,怎么可能豁达至此。”
顼婳愣住,不可能吗?
不知道,她原本就不是人,如何度量人的心胸?
她不再说话,却忍不住向天衢子那边看了一眼。正逢天衢子听见二人对话——他耳力多灵敏?于是视线交接相触,二人都是一怔,天衢子先行退让,礼貌性地一点头,转头避了开去。
顼婳摸着小恶魔的头,宴中酒无味,到底还是不够烈。菜也素,味道寡淡。但宾客们都十分赏脸,席间舞乐未停,不时传来喝彩之声。
酒意微薰之际,突然一声巨响,连衡微微震动。诸人一惊,俱站起身来。只见飞镜湖边,有魔族传音道:“玄门中秋盛宴,鬼夜来特地替魔尊送来贺仪,以供诸位佐酒助兴。”
魔族竟然敢在这时候前来捣乱?
诸人大惑不解。九脉掌院互看一眼——今年的魔族很是嚣张啊。
然而魔族显然早有准备,他们在飞镜湖外架起一面巨大的玄光镜。顼婳不知为什么,预感不祥。
果然玄光镜内,先是魔族圣殿,一个女子被铁环所缚,锁于墙上。
几个妇人慢慢剥开她的衣裳,一盏淫蛇血盛在盏中,颜色艳烈之极!!魔尊赢墀,竟然以掠声留影之术,储存了顼婳被困魔族圣殿时的影像!
☆、第35章 怦然心动
第三十五章:怦然心动
月光如雪海, 飞镜湖温柔通透,如被融天山环抱的美璧。
诸人视线云集, 只见玄光镜上的女子汗出如浆, 湿发粘连, 却衬出一段玉颈, 雪一般的白。妇人抬起她的下颚, 鲜艳的淫血蛇灌下去, 一缕艳红顺着下巴滑落,在修长颈项留下迤逦一笔。
美极艳极。
小恶魔一口点心哽在喉头,吐不出来也吞不进去。好半天捧了飞镜湖的水硬灌下去,终于说:“这这这……师尊……”
顼婳还没说话,突然面前的玄光镜一黑,再无任何画面。载霜归也是一回头,才发现天衢子已经不见。只他站过的地方, 一根玉石灯柱不声不响地碎成齑粉。
鬼夜来本是站在玄光镜下, 但注意力可一直在顼婳那边。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心知肚明。整个玄门的精锐都云集于此。他来这里捣乱, 恐怕是九死一生。
所以赢墀给他的任务也很简单——保住小命。
谁料, 顼婳神色平静,连木狂阳都没反应过来——玄光镜里的画面颇为精彩, 她看呆了。倒是天衢子鬼魅一般贴近, 第一时间破坏了玄光镜。
鬼夜来抽身就走, 天衢子岂肯放他?察觉身后冷风贴近, 苦竹的清寒之气似乎浸入毛孔, 他抽刀一劈。然而迎面而来的是劈山碎海的一拳!
拳风带着飙风般的力量,竟不顾自身安危,悍然而入,绞碎了他的刀意,瞬间穿透他的护身气劲,砰地一声,砸在他头上。
鬼夜来如断线的风筝,晃晃悠悠地飞出丈余,然而未落地,又被人一手拎住了衣领。
菩提真诀,他以为来者是不动菩提。但面前人却一身白衣,暗纹流光,阴阳双鱼佩在月光下现出温润的华彩。
是天衢子。
他满嘴是血,心中惊异难言——只一拳?!
惊异的不止是他,更有其他八脉掌院和长老。天衢子这一拳出手,比之不动菩提毫不逊色。可阴阳院毕竟是杂学,并非佛修啊!
然而未容他们多想,天衢子另一拳下去,鬼夜来只觉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竟是两拳一揍,直接扑街!
其余数十个架设玄光镜的小喽罗就更不用多说了,天衢子一拳一个,直接将人打成一团团酱紫色的血泥。
一直等他杀完最后一人,终于将鬼夜来往顼婳脚下一扔。顼婳往后避了一下,以免鬼夜来的血沾到她身上。但还是有血从鬼夜来身下涌出来,汇成一滩。他满头满脸的血,连五官都已经移位。胸骨全部破碎,只有微微的起伏,能看出他还未断气。
小恶魔兴奋地跳到他身边,用手指戳了戳:“师尊,要不要把他剥了,也喂上一盏那个什么?”
他看见玄光镜里顼婳是被灌了什么东西,却不知道究竟是何物。
顼婳说:“他的伤,再不救治就死了。”
天衢子全身都是被鬼夜来的气劲划出的伤口,闻言转过头,木狂阳也很奇怪,说:“顼美人,你是想治好他,再把他抽筋剥皮?”
顼婳更奇怪:“此人是魔将……呃,虽然他现在被打得不太像。但他在魔族地位不低。赢墀想必会花大价钱来赎。为何杀他?”
木狂阳上下打量她,只见她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像是难堪或者愤怒。
她问:“你不生气?”
顼婳说:“有一点。”她转头看向天衢子,天衢子也在看她。目光中有显而易见的愧疚——若不是他下请柬,顼婳必不会前来赴宴。她若不来,赢墀想必不会行此龌龊之举。
他宴请她,却未能保护她。今日之事,整个玄门有目共睹,画城傀首曾沦入魔尊内殿的事,也必会传扬开来。
从此以后,她一朝蒙尘,便不再无瑕。那些闲人,会用最肮脏的心思去提及她,揣度她。而他毫无办法。
天衢子双拳滴血。不是鬼夜来的血,是他受伤了。鬼夜来的刀意和护身气劲,他以一双赤拳去破,怎么可能完好?
可他感觉不到,赢墀加诸于顼婳的伤害,令他衔恨至极。区区一个鬼夜来,无法发泄他的仇恨愧悔。顼婳为他目中伤痛所动,上前两步,微笑说:“为什么赢墀明明是意在折辱顼婳,却是奚掌院更需要旁人劝慰?”
天衢子一向温和淡然的双瞳,被怒与恨烧得通红。顼婳慢慢抬起他的手,说:“小孩把戏,也值当奚掌院气成这样?”
天衢子心中怒海翻波,绝非她几句能够平复。他声音沙哑:“天衢子无能。愧对傀首。”
她就在他眼前被人轻慢羞辱,可他什么也不能做。他既不能杀进天魔圣域,将赢墀大卸八块,也不能抹去一切,还她清名。
向前须顾及宗门大局,往后堵不住悠悠众口。他眸中水光氤氲,滔天的悔与恨皆压在师门重负之中。顼婳握住他鲜血淋漓的一双手,忽觉动容。
于是握住的手便不曾放开,天衢子指骨皆被刀意所碎,碎骨支棱,他却似乎失去了痛觉。
顼婳看着他的血沾染她,轻笑道:“奚掌院何必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最好了。”
他的功法,因为过于庞杂,定然不够专精。对战之时,其实是不宜速战速决的。这一招菩提真诀,倘是不动菩提施展,定然不至于伤成这样。而他一个杂家,强攻之下,立刻便现出弱象来。
他当然知道。
顼婳转头看了一眼地上鬼夜来,微笑着道:“既然罪魁祸首已经抓获,银蟾玉花宴还是继续吧。别让卑劣之徒坏了诸位兴致。”
载霜归等人立刻反应过来——当然要继续!难道这时候带着大家越过九殛天网,擒杀了赢墀不成?
玄门拼命,总需要恰当的理由。因为魔尊羞辱魔傀傀首,显然不合适——真要说起来,这还算人家魔族的家务事。狗血八点档而已。
于是君迁子提走了鬼夜来,几位掌院与长老回到席间,华筵继续。
天衢子只是略坐了一会儿,载霜归便道:“回去让君迁子为你上药!”天衢子哪里把这点伤看在眼里?心痛太剧烈,便恨不得一双手都断了才好。
他不说话,载霜归说:“听见没有!”眼见诸人朝这儿看,不敢现出一丝不悦,这话还只得带着笑小声说。
而旁边,顼婳站起身来,她说:“奚掌院为我受伤,顼婳心中不安。不如就让顼婳为奚掌院正骨包扎吧。”
她温言软语,一笑勾魂,天衢子纵然仍痛心自责,却仍是起身。等到离席,避了众人耳目,顼婳突然回身,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猛地吻住了他。
天衢子如被惊雷所击,脑海一片嗡嗡作响,整个人都呆住。
顼婳这一生也未曾吻过谁,说是吻,其实也只是双唇触碰。只是呼吸渐渐交染,血液燃烧,这样浅浅的相触便不再足够。她搂住天衢子的脖子,仰起头,以舌尖轻轻舔过他的唇。
身边便是一树月桂,花香醉人。天衢子目光迷茫,心如火烫。
他的手按在她繁复华美的衣袍上,那些镂空的丝、温润的玉他都没有感觉。他甚至感觉不到这个世界。周围月色如霜、桂花飘香,他却只觉得不真实。
美得虚幻。
顼婳渐渐深吻,他返身将她压在月桂树杆上,手伤什么的,早已忘到了九宵云外。
载霜归找来的时候,老远看得一眼。只见月桂树下的两个人,交颈缠绵,浑然忘我。花前月下,君子佳人,竟然般配得不像话。